刘协是夜留在长安城墙上,派皇甫嵩遣人去传召了王允与吕布前来。
接到皇帝传召,王允将写好的遗书折起来,仔细放入秀囊之中,贴身藏好,整一整衣冠,便往城墙而去,有种慨然赴命的气魄。
而另一边吕布接到传召,疑心是要开战了,先叮嘱左右,安排家小,除了后院女人,还有两个女儿。左右却说柔夫人出府去了,说是阳安大长公主相请,带了两位小姐一同前去赏花的,下午出的门,至今还没回来。
吕布倒没想到是皇帝授意扣人,况且他决意要走的话,一个柔夫人与两个女儿也绑不住他。吕布心中千头万绪,听了这一句只觉女人麻烦,忙着披甲带人往城墙赶去。
谁知到了城墙上一看,气氛与两人所想全然不同。
城墙最高处的路面上支了棋盘,小皇帝正与一位四十如许的书生对弈,不时谈笑几句,仿佛不是在高可摘星辰的城墙上,而是在富丽堂皇的禁宫深处。
吕布摸不着头脑,看向王允。
王允却在打量那与小皇帝对弈的书生,见他的确陌生,不是朝中臣子,心中奇怪。有了此前小皇帝的两次敲打,再加上这半月来兵临城下的重压,王允收敛了许多,走上前两步,见皇帝转眸看来,才出声道:“臣司徒王允,应召前来。”
刘协笑道:“来得正好。朕与贾先生这一局,再对下去也是平局。换你来试试。”
王允道一声得罪,在皇帝对面空出来的位子上坐了,留意着皇帝口中“贾先生”的举动神色,却想不出这人是哪里冒出来的。他知道皇帝深夜传召,要他来城墙对弈,必然不只是表面这么简单。但皇帝既然没有说明,他只能等待。
刘协一枚一枚收拾着黑子。他喜欢这种自己收拾的感觉。
汪雨在旁帮王允收棋盘上的白子。
王允见对面皇帝亲自动手,忙道:“我自己来。”他也学着皇帝的样子,手上捡着白子,眼睛却仍在留意小皇帝与退守一旁垂首默立的“贾先生”。
“咱们二人,君臣对弈,总该有个彩头。”刘协收清了黑子,看向王允。王允一愣,道:“陛下要什么彩头?”
刘协捻着手中黑子,却对一旁发呆的吕布道:“有劳奉先师父,召集麾下三万精兵,于城门内待命。”
吕布回过神来,道:“陛下要正面作战?这……敌众我寡……”
“谁要你正面作战了?”刘协笑道:“等会你只要乘胜追击便是。”
吕布虽然疑惑,仍是领命去了,心道,到时候见机行事,若情况不妙,不能硬拼,总能逃跑。
王允听了小皇帝的话,更坚信了这一盘棋没有那么简单。
刘协目光收回到王允身上,这才回答他的问题,“这彩头……朕就要个‘提前亲政’如何?”
王允头皮发麻,道:“只要陛下年满十四,大婚之后,自然要遵照祖宗规矩亲政的,到时候谁也拦不得。可是陛下如今要以未满十三岁的年纪……”
“啪”的一声脆响,刘协食指抵着黑子,落下了棋盘上的第一子,“朕要今夜亲政。”
小皇帝的声音虽然轻,语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王允坐在此处,只觉城头的夜风吹得人心神恍惚,往东望去,仿佛朦胧中能看到远处凉州军扎营处埋锅造饭时亮起的十万火光。
小皇帝此时亲政,要接手的就这么一个烂摊子。
皇帝是对他这个录尚书事的司徒彻底失望了吧。可是当此困境,就算小皇帝提前亲政,又能改变什么呢?
王允跟了一枚白子,颤声道:“臣斗胆,就与陛下对一局。”
这一局,君臣二人下得很慢。
王允越下越是心惊。这是他第一次与小皇帝对弈,完全没想到皇帝年纪虽小,棋力却强劲老辣,仿佛是精于对弈的高人。一盘棋下到后半场,王允额头沁汗,手中握子悬在半空,许久都不敢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