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伯莎·安妮·斯宾塞-丘吉尔
生于1847年7月29日,卒于1892年1月7日
被深爱的女儿,妻子,母亲,马尔堡公爵夫人
唯一泥土不能埋葬的是她的微笑”
阿尔伯特轻轻用手指拂去墓碑刻字里残留的泥土与枝叶,并不在意那使得他的手指染满了黏腻的泥土污渍。他又用随身携带的手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墓碑,直到整块大理石恢复光洁一新的状态,才将手中那束白玫瑰缓缓地放在了他母亲的墓碑前。
圣马丁教堂里有专人打理所有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的墓碑,除了阿伯莎·斯宾塞-丘吉尔的,他的父亲希望由自己来照看妻子的坟墓。阿尔伯特并未在他父亲死后做出任何安排,于是这一惯例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查理的妻子艾尔希从还是个少女的时候就以能够栽培出整个牛津郡最美丽的白玫瑰出名,就连惯来对自己的园艺技巧无比自信的波斯维尔先生也放下了架子向她讨教技巧。他的母亲是如此喜爱艾尔希培育出的玫瑰花,以至于她会把飘落的玫瑰花瓣收集起来做成香包随身携带,如此,无论她身在何处,何处总有玫瑰花香。
顿了顿,阿尔伯特从那束花中抽出了两只玫瑰,放在了相邻的两块墓碑前。
一块写着:
“乔治·查尔斯·斯宾塞-丘吉尔
生于1844年5月13日,卒于1894年9月9日
饱受敬重的丈夫,父亲,第八代马尔堡公爵
被人们永远铭记——”
另一块写着:
“亚丽珊卓·莉莉安·斯宾塞-丘吉尔
生于1880年9月1日,卒于1883年4月28日
永被怀念的女儿,妹妹
与你一同沉睡的是我永不消逝的爱意”
做完这些,阿尔伯特站了起身,向后退后一步,轻轻拍开膝盖上与手上的泥土,低头默然不语地注视着脚下的三块墓碑。白玫瑰的香气若有似无钻进他的鼻孔中,恍惚中,似乎他的母亲就站在他的身边,脸上的盈盈笑意推开了眼角的皱纹,蓝色的眼睛像银沙中两片澄澈的绿洲,伸出手挽住了自己儿子的胳膊——
不,那不是真的。
从他12岁以后,他的母亲就再也没那么笑过了。
阿尔伯特转身向教堂走去。
他缓慢的步伐踩在层层叠叠的落叶上,发出令人安心的沙沙声响。
他的妻子此刻该已在第一排的长椅上坐下,等着他的归来。这将是新一代马尔堡公爵与马尔堡公爵夫人同时出现在教堂中参与礼赞——也是伍德斯托克的居民十多年来未曾再见到的景象。
他低估了这一切对自己的影响。
诚然,放缓对康斯薇露的态度的确是他前一晚经历了那样的交锋过后制定的策略,从他的妻子的表现来看,阿尔伯特知道自己原本想将她就像手中的拇指姑娘般牢牢掌控的计划必须要放弃了,但接下来要如何走,他却还没想好。
也许,他该先观察一段时间,看看自己的妻子究竟被那个神秘人教导到了怎样的一种程度。最重要的是,他很清楚,以康斯薇露的性格,她绝不可能只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就摒弃自己秉持了十几年的本性,脱胎换骨成为一个冷静自持,内敛稳重的公爵夫人。
在原本的自我与崭新的人格之间,他很好奇康斯薇露会更偏向哪一个。
然而,就在她挽住他的胳膊,走上了那条他过去与母亲前往教堂会选择的小径,回忆还是无可避免地击中了他——这些年来,他是如此努力地抑制着那些往事,好让自己能更平静地面对母亲的死亡,更宽容地与自己的父亲相处,更坚定的承担自己的责任,更虔诚地遵循自己的信仰。他不容许自己软弱,不容许自己忘记过身为马尔堡公爵的职责,不容许自己做出任何不理智的选择,哪怕只有一秒钟。
只是,康斯薇露是他的妻子。
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为止,即便是路易莎,也不可能比她与自己更为亲近。
尽管他们目前的关系之恶劣,估计即便是在法国也少有哪段贵族婚姻可与之比肩。
但不知怎么的——也许是因为昨晚的那一番争吵,也许是因为他第一次看到了他妻子身上那些被艾略特所欣赏的光芒,无论是哪种,阿尔伯特都不愿承认——站在康斯薇露的身边,明明知道她终有一天说不定会背叛自己,在记忆蜂拥而至的那一刻,阿尔伯特还是选择了让那些感情淹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