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艾萨克牧师交谈过后,伊莎贝拉确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不寻求马尔堡公爵的帮助。
诚然,她还并不清楚对方对于关闭伍德斯托克学校持有怎样的态度,但伊莎贝拉认为,她与康斯薇露必须做好马尔堡公爵将会反对将这所学校继续开办下去的心理准备。换言之,在与马尔堡公爵正式地商讨这件事情之前,她必须确定自己有能够独自完成这件事情的能力,不仅如此,还要确保自己制定的策略能够在她的丈夫的反对下仍然能够成功实行。
从教堂回到布伦海姆宫以后,伊莎贝拉立刻便召唤了汤普森太太,同时还特别要求她将布伦海姆宫已经基本钦定要雇佣的人员名单一同带上。她花了好几分钟认认真真地浏览完名单后,才转向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因此被请到公爵夫人面前的的汤普森太太。
“我注意到许多在这个名单上的人年纪出奇地年轻,汤普森太太,最小的一个不过才11岁。能烦请你向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布伦海姆宫需要雇佣这样年幼的仆从呢?”
伊莎贝拉拿出了她最凌厉的眼神,与最严肃的声音,确保让对方知道自己对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果然,汤普森太太的神色立刻便变得不安起来,交叉放在身前的手神经质一般地紧紧相互捏着骨节,“我,我试图提醒过您这一点,公爵夫人,还记得我告诉过您布伦海姆宫的雇佣现状吗?我说布伦海姆宫虽然收到了许多来自外地人的申请,但我们不得不优先考虑那些本地的。可您当时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主动要求审阅名单,因此——因此我便贸然地以为您知道并默许了这件事。非常抱歉,公爵夫人,我不该妄自揣测并独断地下了结论。如果您想听到实话的话,我也为这一次招收的仆从的平均年龄而感到十分不安——但是布伦海姆宫对本地的村民负有一定的责任,作为这儿的女管家,我所能做的很有限。尽管我非常喜爱小山姆与约瑟夫,也希望他们能回到学校学习,可这并不是由我说了算的事情,公爵夫人,他们的父母提交了申请,而我无法对此视而不见呐。”
“法律不是规定了,墨菲太太必须要在递交申请的同时,还附上她的孩子们已经达到了大不列颠所规定的初级教育程度的证明,才能为小山姆和约瑟夫谋取一份工作吗?”伊莎贝拉不解地问道,这是艾萨克牧师在谈话后告诉她的事情之一。
“的确是如此,没错,公爵夫人。”汤普森太太的神色更加为难了,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了起来,“但是,如果这些村民们拒绝提交,爱德华先生与我也不好强制收取——毕竟他与我都是伍德斯托克出身的,都知道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许多人家的孩子无法在适当的年龄接受适当的教育,公爵阁下对此的态度也十分暧昧……”
汤普森太太几乎是叹息着说完了这段话。
伊莎贝拉清了清嗓子。
“我非常不乐意看到这么多原本可以回到学校中继续他们错失的教育,却不得不将他们的童年过早地牺牲在工作上的孩子被布伦海姆宫雇佣。请转告爱德华先生,对于任何年龄低于17岁,且已经被钦定雇佣的孩子,都暂不要求他们来到布伦海姆宫工作,你们可以以我的名义向这些家庭给予一定数额的补偿金。自然,原本已经指定给他们的职位,也先不要安排任何外地人接手,免得引起民愤。另外,对于未满17岁,但是父母能够提供教育证书的孩子,可以雇佣,但是必须要安排他们去做工作量最轻的岗位,最好是能空出半天时间的那种。”
汤普森太太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欲言又止。
“我知道这会给布伦海姆宫带来极大的不便,因此,我向你保证,汤普森太太,我会尽快解决这一矛盾,在此期间,布伦海姆宫恐怕还无法以满额人手运转,不得不再让您与爱德华先生再辛苦一段时期了。”
“噢,不必这么说,公爵夫人,这本来就是我与爱德华先生的本职工作,何来辛苦与否的说法呢?”汤普森太太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看上去仍然有些不安,她似乎想问问伊莎贝拉的打算,又仿佛觉得这样未免太过僭越,踌躇不决,伊莎贝拉耐心地等了她几秒,却只等来与意料完全不符的一句话,“我知道决定布伦海姆宫雇佣事宜的是公爵夫人您,但恐怕我还是不得不把这件事情告知公爵阁下——”
她顿了顿,显然是在等着伊莎贝拉对此的反应,好在,之前弗兰西斯已经告诉过后者该如何应对这一类谈话,因此伊莎贝拉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自然,这是你该做的,汤普森太太。我敢说公爵阁下一定非常希望听到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话是这么说,伊莎贝拉内心可不是这么想的,几乎就在汤普森太太离开以后,她就做好了马尔堡公爵随时会冲进她的房间,愤怒地指责她为何要插手伍德斯托克学校的事宜的准备。
然而,整个下午过去了,安安静静地待在房间里看书的伊莎贝拉——近来她决定通过布伦海姆宫图书馆的藏书来增加自己对英国历史的了解——没有被任何人所叨扰。等到更衣锣敲响以后,伊莎贝拉又禁不住猜测公爵是不是想等到吃晚饭时再向她发难。只是这一次她又猜错了,整个晚饭期间,除了问了问她对于去教堂做礼赞的想法——伊莎贝拉那时正忙着在心里与康斯薇露探讨学校的事情,柯林斯神父说的话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只好随便胡说了两句搪塞公爵——以外,马尔堡公爵没有提到任何一个与布伦海姆宫雇佣仆从,亦或者是与伍德斯托克学校有关的字眼,伊莎贝拉一直警惕地等到午夜,也没等来想象中会落在门上的咚咚声响。
也许汤普森太太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在睡着以前,伊莎贝拉迷迷糊糊地如此对康斯薇露说。但她一定得在公爵与我动身前往伦敦以前告诉他,不然她该如何处置那些今天就会来到宫殿工作,但是不符合我的要求的孩子呢?
但一直到伊莎贝拉与康斯薇露来到库尔松夫人位于伦敦的宅邸之前,马尔堡公爵都没有提起相关的话题。
公爵与她大约在上午11点左右到达了伦敦,原本的计划是与库尔松夫妇一同享用午餐;等他们抵达伦敦车站的时候,早已便等候在站台的一名男仆恭敬地向马尔堡公爵递上了一封来自库尔松勋爵的信件。上面是后者对马尔堡公爵与伊莎贝拉深切的再三致歉,解释了由于库尔松勋爵一大早便突然被上议院所召唤,迟些,库尔松夫人又被困在一场资助孤儿院的慈善会议中,无法及时回去,因此计划中的午宴不得不被取消了。
“您的决定是什么,公爵夫人?”等她看完了信件,将散发着松木香气的纸张递给切斯特先生时——他的脚踝终于在几天前完全养好了,得以回到布伦海姆宫工作——公爵才开口问道,尽管他的神色仍然既冷漠又平静,但伊莎贝拉还是能从他的语调里察觉出一丝罕见的焦躁不安,“我不打算前往卡尔顿府1号,我不习惯在主人缺席的前提下到他人的宅邸中使用午餐。更何况……”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极轻,只有伊莎贝拉一个人能听到,“这封信已经清楚地表明了——当我还未能在上议院发表我的初次演讲时,库尔松勋爵就已经能够参加上议院的秘密会议——我想,我要去我的俱乐部用餐,那儿或许有人会知道库尔松勋爵现在在谁的手下做事。”
伊莎贝拉突然惊觉马尔堡公爵在向她分享着一些他以前从未告诉过她的信息——他的想法,他要去做什么,以及背后的理由——她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秒,思考着那些话的真假,意识到马尔堡公爵可能并不如他表面上一直以来装出的那么漠不关心,清高孤冷,但她不明白的是,为何他突然愿意将这一面的自己与她分享?
难道真如康斯薇露所说,是经历了弗兰西斯教导的她让公爵产生了一些不一样的想法?
她不解地想着,一旁的康斯薇露向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无从理解。
不过,这时候等着公爵为了伍德斯托克学校的事情向她起事的伊莎贝拉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在火车上,她就已经与康斯薇露商议好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公爵的身上,转而开始一同研究该如何入手伍德斯托克小学这一棘手的难题。于是——“我倒并不介意,公爵大人,”伊莎贝拉如此回答道,“我想我会直接前往卡尔顿府1号。”
午饭过后,伊莎贝拉向库尔松夫人的管家要来了一沓纸与笔,在客房的书桌上写下了各方面势力能够从关闭伍德斯托克小学中捞到的利益:
普威尔市长与市议会:卖出学校所在的土地的收入;房地产商后续的开发能带来游客与新居民;关掉学校后能减少市议会的税收支出;更多的工作人口意味着税收的提升;顺应居民的要求从而提高得票率。
伍德斯托克的居民:家庭收入增加;让子女获得在布伦海姆宫的工作机会。
伍德斯托克教区:减少慈善资金的压力。
布伦海姆宫:能够确保大部分职位都由伍德斯托克的居民承担,完成宫殿对本地居民应负有的责任。
这是伊莎贝拉的父亲在准备诉讼时常用的方式,他会将另一方将会用来针对他的辩护的论点一一列举出来,从而方便自己思考如何利用手头现有的信息辩驳。伊莎贝拉有模有样地学了过来,倒也确实令现在她与康斯薇露所面临的状况清晰了不少。
这样看来,康斯薇露指了指纸张最上面的两项。这两拨人能从伍德斯托克学校的关闭中获利最大,所以可想而知,他们也将会是反对我们最为激烈的两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