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了片刻,绮玉又走回屋里,弯腰推着小秋:“醒醒,醒醒!”
小秋腾地坐起身,两眼通红,愣愣地望着绮玉。
绮玉说:“外面有灶,有柴火,你帮我搭把手,我们去烧点吃的。”
小秋惊讶道:“你不怕烟火把敌人引过来?”
绮玉瞥了冒银南一眼,附在小秋耳边说了几句话。小秋连连点头,心悦诚服的样子,起身跟她出去。
小秋出去后才知道,草棚外面的确有眼砖砌的小灶,锅却没有。原来绮玉刚才那话是说给冒银南听的。他对着绮玉会心一笑,找来一抱耐烧的树枝荆条,干脆在空地上拢起了一堆火。绮玉蹲下帮着拨弄那些枝条,尽可能让火烧得大些。
深秋一望无际的江海平原上,这一股远离村庄的烟火袅袅上升,走在大路上的人不可能将它忽略不见。
烟火果然引来了思玉和她带着的几个国军士兵。
海阳城里的大部队前一天开始出城扫荡,留下来的只是一小部分守备人员。思玉情急中把伤兵医院的警卫班集合起来,勉强拉出五六个士兵跟她出城救人。实际上她没有准备跟绮玉的小分队发生战斗,她想这实在是一个很大的误会,她见了绮玉,只须把事情解释清楚,姐妹之间自然会冰释前嫌,之诚的父亲也就会安然无恙地跟她回城。
所以,思玉发现野地里的烟火,意识到这可能是绮玉的小分队在休息做饭时,她心里忍不住欢呼雀跃,迫不及待地带人往烟火处奔去。
思玉接近小屋前,空地上的烟火已经被小秋用水浇灭,未燃尽的树枝荆条在泥水中有气无力地冒出丝丝青烟,苟延残喘似的。四周悄无人声。如果仔细想一想,会觉得这寂静实在很有点可疑。可是思玉救人心切,又因为对方仅仅是绮玉和她所带的一个小分队,也就没有用心用脑子将眼前的一切做一个判断。
她蹑手蹑脚走近小屋。屋里隐隐听到拖长的、极为均匀的鼾声,这声音带着一股浓浓的睡意从门缝中溢出,令人感觉到周围的安全。她回头对几个士兵挥一挥手,示意他们紧跟上来,然后她慢慢推开门。
被捆绑了手脚扔在墙边的冒银南此时已经意识到绮玉在布置一个陷阱,他担心闻讯赶来救他的之诚会不会识破。一方在明处,一方在暗处,明处的人多少总会吃亏。好的是之诚学过兵书兵法,或许他能够随机应变,化凶为吉。冒银南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看见推开的门中探进来思玉的脑袋,他大吃一惊,只觉心中忽悠悠一沉。怎么会是思玉来了呢?思玉不比之诚,她为人单纯,不请作战之道,冒冒失失闯进阵中,她会吃亏的呀!
冒银南动又动不得,喊又喊不得,急得拼命摇头,眨巴眼睛。思玉哪里能懂他的意思?以为他急着要想松绑,冲他会意地点点头,一边抬脚就要进门。
恰在此时,一支冰冷的枪口顶在了思玉脑后。绮玉低低地喝道:“不许动!”
随着绮玉的这一声喝,四下埋伏的小分队战士刷地跳了出来,在小草棚外面对思玉带来的人形成一个半月形的包围圈。
思玉这边的人反应同样迅速,立刻自动聚拢,背靠背地站到了一处,平端着枪支,枪口各对准一个小分队战士。
人数几乎相等。若论力量的优劣,小分队虽然抢先行动占了上风,但他们手里的武器还是日本人留下的三八大盖之类,明显不如国军士兵的美式装备。一旦开了火,很难说谁就有瞬间取胜的把握。
两军对垒,虎视眈眈,谁也不敢轻易眨动眼皮。互相的呼吸声都很急促。
冒银南的惊叫声已经冲到了喉咙口,又被口中的棉花生生堵了回去。他闭上眼睛,不敢再看身边将要发生的一切。他感到悲惨的不是战争、流血和杀人,是亲亲的同胞姐妹间剑拔弩张的对峙。老天爷作孽,为什么要让他看得见又说不出呢?
思玉这时心里倒并不慌张,她自认为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绮玉的愤怒只是暂时的,待到弄清楚王千帆没有死,一切都会云开日出。她微低了头,从顶在她脑后的枪口下回望绮玉,温和地说:“绮玉你别误会……”
绮玉冷笑一声:“我没有误会。”转头喝令包围圈中思玉的人:“把枪放下,举起手来!”
思玉的人仍旧平端了枪支,僵持不动。
绮玉的枪口用劲在思玉的后脑勺上点了一下,再一次喝道:“听见没有?我叫你们放下枪!谁再不放,我一枪打死她!”
思玉的人看看眼前形势不对,面面相觑了一番,不约而同地弯腰把长枪放在了地上。小秋立刻上前,拣起那些枪支,分发给小分队的每一个战士。赤手空拳的俘虏被他们赶到了墙边,一个个面墙而立。
思玉对绮玉说:“好了,你们已经没有任何危险了,现在你能不能跟我进屋说一句话?”
绮玉断然道:“不必,你要说什么我能够知道。我现在不讲什么姐妹之情,我只想以命抵命。你们能杀了王千帆,我就能杀你,杀冒之诚!”
思玉大叫一声:“绮玉,请你听我说一句!”
绮玉抬了抬枪口:“有话快说,我不喜欢拖泥带水。”
思玉望望面墙而立的国军士兵们,欲言又止,哀求绮玉:“我们进屋去说好不好?”
绮玉眯起眼睛:“想玩花样?我不会上当。”
思玉无奈,小声而急促地说:“如果我告诉你王千帆没有死呢?”
绮玉不由怒从心起:“他没有死,城墙上挂的人头会是谁的?他如果还活着,为什么没有回部队?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他做了叛徒?”
“绮玉!”
“闭住你的嘴!我现在什么都不会相信。”
“二姐……”
“就是娘来求我都没有用,我今天非杀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