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鉴袍袖一震,折扇滑落至掌心间,在静默中一寸一寸地舒展开来,“连瀛,我此行来,是念在过往情谊,送你离开。”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魂魄辗转流离越久,迟早会无所依归。”林如鉴微微一笑,扇面翻转,又道,“不过,这是我来时的想法。”
“现在,我改主意了,我会送你离开——这、个、人、世。”
缓缓四字如毒蛇吐息,精致的扇骨尖端露出薄刃,空中翻飞几下,划破层层黑雾。花潮席卷,铺天盖地浓烈凝重的雾气隐匿连瀛的身影。
连瀛心神激荡,电光火石间,透过林如鉴的话语,他仿佛窥探到了那些一直被他所忽略的梦境深处。
这是梦?这不是梦?
什么魂魄辗转流离?不该出现在这里?
连瀛握紧剑柄,却难以让剑出鞘分毫。
“小连,你不也有相同的遗憾?无法改变时,你一定也有着与我同样的无力。我常想……”林如鉴折扇大开平举,接下几朵靡丽的红色落花,“花开等来的终是花败;人从出世开始度过的年年岁岁,都不过是向着死亡迈进;神明、妖魔、修士,修为高深如何,权柄在握又如何,来年也不过是一抔黄土一掌沙。”
“既是为了死而存在,人又为何而生?”林如鉴扇面轻抖,抬脚将落花碾进尘泥里,“小连,我杀了你,你便不会再为无力回天之事而辗转前尘。”
“甚至是,”林如鉴步子一顿,而后脚尖朝左,向着连瀛方向一步一步走去,“凤渊,也不必因你所累而魂魄不得安息。”
连瀛怔忡,喃喃道:“凤渊,也不必因我所累而魂魄不得安息?”
“凤渊,因你身死,又被你强行挽留,他早就想离开了。”
连瀛重复道:“凤渊,因我身死,又被我强行挽留,他早就想离开了。”
“一切都是因为你,凤渊是被你所害。”
连瀛声音发颤:“一切都是因为我,凤渊是……被我所害。”
“只要你死了,凤渊便解脱了。”
“只要我死……”扇尖抵着连瀛咽喉,血珠沥沥,连瀛喉头哽咽,“他,想解脱吗?”
林如鉴一顿,随即收扇横挡住刺来的一剑。
“春风过境”自发出鞘,清风平地起,却吹不散疯狂滋长的煞气,林如鉴转动手腕,轻轻一笑,随即与漫天红花一齐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瀛站在煞气中心,被黑雾与清风包围着,思绪错乱,心神难持,既竭力收束散溢的煞气,又不由自主地放任这些煞气向镇中心蔓延。
想,绞杀一切。
“春风过境”剑身震荡,发出刺耳剑鸣声,听起来像是凄厉哭音。它弯折剑身,一下又一下撞击铜墙铁壁般的黑雾,试图靠近连瀛。
连瀛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不知何时染上血色,情意、笑意在这双眼里一点不剩,他望着雨后初霁的天空,心心念念想杀人。
忍着杀欲是这种感觉,祁凤渊在忘忧谷里也是这般痛苦吗?
“祁凤渊。”连瀛低声道。
他想到祁凤渊苦忍杀欲的模样,也想到祁凤渊在他身下慌乱无措的情状,他还想到更多,在想……
祁凤渊,真的愿意与他合籍么?
重来多少次,连瀛都会选择与祁凤渊纠缠牵扯在一起。
若重头来过一次,祁凤渊呢?愿意和连瀛一起吗?
连瀛轻轻合眼,苍穹高处仿佛传来重重的叹息声,似叹似惜,将所有的黑雾与煞气吹了个干净。
连瀛睁眼,情绪收敛进眼底,他提剑,迈着沉而重的步子,如过往无数次一样,向祁凤渊靠近。
这一次,连瀛不想再勉强祁凤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