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表情有些错愕:“这……槐城不是向来如此吗?你也不是第一天见了,说什么恶不恶心啊?”
“祁凤渊要来了,槐城便不能如此。”连瀛目光转回空白的纸张上,加重语气道,“不可以。”
“那……”万水挠了挠下巴,“叫他们别打着先?一天两天,他们还是可以克制住的。”
“你自己拿主意吧”连瀛摆手,“越干净越好,最好像人间道域一样,我看祁凤渊倒是挺喜欢人间的。”
连瀛赶走万水,又坐回书案前,他指尖触摸纸张,轻轻捧起空白的泛着浓郁墨水气息的轻薄纸张,于静谧中响起的纸声,是宿命回环、命运轮转发出的声响。
他大彻大悟,他是逆着时间河流而上的人,溯洄从之,原来他一直身处河流中央,原地未动半步,如一颗微小石子,过去与未来的水流湍急地将他狠狠冲刷,他所做的误以为正在改变过去的每一件事情,其实不过是推动未来顺势流淌罢了。
可,这些并非徒劳,因为祁凤渊的生机系于他身,他是祁凤渊死亡之因,更是祁凤渊活下来延续的果。
连瀛独处一室,幽静昏暗将他包围,如同那逝去的被浪费的三百年光阴笼罩着他,他逐渐淹没在生离死别的悲欢长恨里,他又笑又哭,最后掩面伏首于书案长泣。
死亡不是结束,反而是新的开始。
他和祁凤渊啊,原来是彼此的因果。
……
连瀛独自待了许久,外头传来隐约雷鸣,他动了动僵硬的身子,看向窗外,此时天色昏暝,黑云聚集,他愣了愣,立即起身走出去。
动静这么大,必定是现在的连瀛和祁凤渊到槐城了。
连瀛推开门的动作却一顿,此时的连瀛会出现在长廊或书房,推开门若两人碰面反倒难以解释,为了节省不必要的麻烦,连瀛果断倒回去,推开窗子一跃而出。
一落地,眼睛发黑发昏,等眩晕过去,连瀛睁眼就看见了祁凤渊正站在他的前方。
连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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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连瀛眼神恢复清明,祁凤渊要搀扶他的手伸到一半又慢慢收了回来,问:“你怎么会跳窗出来?”
“我……”
连瀛说不出来,祁凤渊也不问了,他素来如此,有时候连瀛很感谢祁凤渊这份不追问的体贴,有时候又真的十分痛恨祁凤渊这种对连瀛并不感兴趣的漠然。
祁凤渊侧身,往后退了一步,靠墙站着,连瀛眼里闪过讶异,明白这是祁凤渊在为连瀛让路。
他确实是要走的,也许祁凤渊就是看出了连瀛要离开这里的迫切才会往后退了一步,可连瀛却因为祁凤渊避让他的这一步,心莫名被捏了一把。
往前迈步,在快要越过祁凤渊时,他停下来,堪堪停步在祁凤渊面前。猛然转身,连瀛搂着祁凤渊的腰,将人完全抵摁在墙,轻声道:“我不想看见万水,所以跳窗出来,待会儿你见到万水也别提我跳窗的事。”
祁凤渊的手在连瀛身侧动了动,缓慢地,轻而又轻地,近乎小心翼翼地,回抱了连瀛。
“祁凤渊……”连瀛顿感委屈,声音不稳地喊着他的名字。
“你是哪儿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差?”祁凤渊轻抬下颌,蹭了蹭他的肩,“你是不是害怕天劫了?你别怕。”
连瀛不得不走了,听得越多,待得越久,连瀛会更加舍不得走。他狠心扯开祁凤渊的手,深深地注视他的面容,把最后一刻牢牢印刻在心里,他摇头道:“我不怕,你别担心。你休息一会儿,然后……”
“然后记得来找我。”他艰难补充道,“我有事,我要先走了。祁凤渊,你要好好的。”
——活下去。连瀛心里补充道。
“连瀛!”祁凤渊在他身后喊道。
他不敢再听再看,像逃离一样仓促离开。只是他并未走远,一直在主殿门前等着。过了一阵,看见连瀛和祁凤渊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他戴上面具,紧随他们步入长街闹市。
闹市人影绰绰,两人间相隔半臂,时常有妖穿行过他们之间,连瀛看那对夫妻看得出神,走在前头并未留意到,祁凤渊被人撞开过,手下意识伸起要去牵连瀛的手,却只勾住一小片衣袖,那衣袖一角慢慢从祁凤渊指间滑走。
祁凤渊停下,低头看着自己掌心,抬起头时,已然看不见连瀛身影。
他也停了下来,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是他误会了,他误以为祁凤渊扔下他离开,没想到竟是如此。
祁凤渊原地站了一会儿,似是觉得站于路中不妥当,四处望了望,转身走到桥下,坐在台阶处,头时不时会转向来路看。祁凤渊面容平静,既没有被扔下的气恼,也没有等人的焦急,因为他已这般等待过连瀛在无数个长夜里,期待落空过万千次,希冀黯淡过许多回,祁凤渊早就习惯了。
害怕祁凤渊察觉,他藏在桥头柳树后,陪祁凤渊一起等。
等的间隙里,他忽而很想知道此时的祁凤渊心里在想什么,也想知道从前的祁凤渊等不到时又会想些什么。
风拂起祁凤渊的长发,渐渐地,浓浓的肃杀气息弥漫开来,他看见祁凤渊站起,向煞气最浓处匆忙奔去。他从柳树后头走了出来,没有跟上去,而是走到祁凤渊原先所在的台阶,坐了下来。
他把自己代入祁凤渊,闭眼幻想那些空等的日夜,去体悟那份独处的孤寂,他在思考,长久的等待里,祁凤渊会不会累?会不会厌倦?有没有一刹那恨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