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川流不息。
连瀛收回船桨,弯腰在船头贴了张行水符。船破开水面,缓慢地向着正北方行驶。连瀛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确认无误后转身返回船舱里。
船舱内没有点灯,连瀛借着朦胧的月色摸到了床榻边。祁凤渊背对他,发丝散乱掩着脸,连侧脸都瞧不着。
连瀛屈起一条腿压在了被褥之上,伸手向祁凤渊探去,手落在了祁凤渊的颈上,不一会儿又摸到了额头。掌下的温度还是烫人,自出阿欠的场后,祁凤渊便起了热,长时间里都出于昏睡的状态。
连瀛一手撑在祁凤渊侧边,俯下身子去看他。祁凤渊紧闭着双眼,不知梦到什么,眼睫微微颤动,眼角泛着水光,泪水划过鼻梁往下淌,连枕巾都濡湿了一小片。
连瀛直起身,掀开被子一角,上了床榻。他把祁凤渊捞进怀里,背靠舷窗坐着,又拉起薄被盖在了祁凤渊身上。
祁凤渊面朝着他,泪沾湿了连瀛衣襟,透进了他的锁骨里,同样烫得很。连瀛偏头看着窗外,浪花卷着月光翻滚而起,哗啦哗啦地拍打着船身。
祁凤渊埋在连瀛怀里,呼吸沉沉,忽而他挣扎了一下,手抓紧连瀛衣襟,发出几声呓语。连瀛抱紧他,低下头去听,却发现那仅是几声泣音。
没多久,祁凤渊哽咽着咳嗽起来,连瀛仰起头缓缓舒出一口浊气,手上动作不停地轻拍祁凤渊后心,哄道:“不哭了,你还有我啊。”
连瀛闭上眼,哼唱起槐城的曲子《新人愿》,渐渐地,祁凤渊松开了手,枕在连瀛肩上停了泪。
仙门无人,连洲离开虞九阳便会无处可去,那么对祁凤渊而言,离开仙门,祁凤渊有处可去吗?祁凤渊心里有将现在的连瀛当作归宿吗?
祁凤渊一心想走,已存死志,不会再为连瀛停留。
在歌声里,在摇荡的浪涛声里,连瀛顿感疲惫,甚至是有了想吐的感觉,可是会怜惜他晕船的人……心已经不在他这里了啊。
连瀛枯坐不知多久,揽着祁凤渊的手终于松开了。他为祁凤渊掖好被褥,悄无声息地下榻走了出去。
外头夜浓星稀,连瀛盘腿坐在船头,他的伤未好全,船也在摇摇晃晃,可连瀛不敢闭眼休息,他怕祁凤渊睡不安稳,醒了会哭,会寻他。
但是并没有。
连瀛坐了一整夜,祁凤渊没再醒过来,也没在梦里哭泣过,好似只要连瀛不在祁凤渊身边,祁凤渊便是安稳的。
连瀛想了许多事,在天地静寂中,由此萌生了一丝死意。
真没意思啊,连瀛心道。
如果和祁凤渊一起离开,祁凤渊是不是也会百般不情愿,不愿连瀛同他一起死?到那时,祁凤渊会心疼吗?还是只是单纯地不想同连瀛一起的怅惘居多?
连瀛望着不停歇的水,江水给不了他答案。
又不知坐了多久,凉意浸骨,连瀛想站起时身后忽而传来了一声咳嗽声。
连瀛没有回头,不动声色地又坐了回去,祁凤渊的声音幽幽传来,似这寒风一般清冷:“外头冷,你怎么不进去?”
“我不想同你共处一室。”连瀛冷硬地答道。
祁凤渊不再言语,不一会儿连瀛后头响起了衣物的窸窣声,连瀛偏头去听,只听见祁凤渊说:“我坐外头,你进去吧。”
连瀛心内叹息一声,这人刚退热,又坐在外头吹风,等会儿又该起热了。连瀛不想总为祁凤渊低头,因此心里怜惜他,面上却又冷着不回他。
祁凤渊又咳嗽了几声,道:“这是去哪儿?”
“槐城。”
静默了一会儿,连瀛忍不住回头去瞧,祁凤渊坐在离他不远处,正低着头没有留意到他。那手指微动,搭在膝上轻轻叩击着。
连瀛收回目光,心道:不知他又在想些什么?
“槐城吗?”祁凤渊轻声道,“我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