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瀛醒来时,人已出现在了祁凤渊的床榻上。他艰难起身,背部肌肉牵扯发酸发痛,一只手单撑着,他低头看向躺在他身侧的祁凤渊。
祁凤渊面容洁净,露出的皮肤和原先一样白皙而完整,一身衣裳也被净诀清理干净,看不出曾历劫失败过,唯独他胸膛没有了呼吸的起伏,很安静,不妥之处就在于他太过安静了。
连瀛握着他的手,从腕间仔细探摸,指尖抻开指缝,紧紧地和他十指相扣,手是冰冷的,失去活人的温度,手腕相抵,连瀛也未能感受到他脉搏的跳动。
俯下身子,头贴着祁凤渊的胸膛,他听不见本该怦怦跳动的心音。
说不上失望,毕竟这是连瀛预想过的最好的发展,龙神,或者是祁凤渊的师祖,确实救了祁凤渊,他们令祁凤渊离体的魂魄与肉身完美的再度融合,护住了祁凤渊的一点心脉之力,接续全身经脉,以免他肉身衰败。
可是,即便魂魄和肉身融合,得以保存下来,祁凤渊还是完全没有任何生的迹象。
连瀛攀着祁凤渊脖颈,头轻轻抵靠在他的额头上,小声道:“祁凤渊,让我进你的识海。”
神识分出,化作缕缕黑雾钻入祁凤渊眉心,连瀛极为疲惫地阖上了眼——
祁凤渊的识海是一片无止尽的焦土,雷电燎起的将熄未熄的火焰错落分布在各个地方,连瀛站在原地向更远处眺望,天际还留有雷劫的残影,紫色的雷电时不时在云层里如游蛇窜动。
外表修复,可识海仍是破败,难怪祁凤渊生机受阻。
连瀛避开火焰丛,一路前行,四处搜寻祁凤渊的下落,偶尔灼热的火球会从天而降,他还得分心闪避这些毫无规律出现的危险。
“祁凤渊,你在哪儿?”
一声声名字响在开满烈焰的土地上,却迟迟无人回应连瀛。他额际滚落汗珠,能明显感觉到识海里的温度持续升高,热风与烈火将他包围,他受着四周无形而来的烘烤。
识海内所有的变化都是因主人而起,这些变化对连瀛不善,却称不上是夺命,说明识海里的祁凤渊对连瀛有所防备,想逼迫连瀛离开识海。
祁凤渊不回应他,是藏起来了,不肯见连瀛。
连瀛停下脚步,不再进行无意义的寻找,他朝着前方大喊:“阿愿,是你师兄虞真让我来找你的。”
“你骗人。”
带着稚气的声音从后头响起,连瀛回头看,看见了一个灰头土脸的白衣少年,比之上次识海里见的祁凤渊年纪还要轻些,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脸上、额头、手全都是烧灼造成的新伤,尚能看见翻红的肌理,伤口里正流淌着血与脓液。
身处炼狱,可他眼神柔和清明,仪态端方,强撑着不在连瀛面前露怯。
是的,强撑。
连瀛看他一眼,就看出祁凤渊并不想连瀛同情怜悯他,连瀛咽下喉头想说的话,故作轻松道:“好哇,原来你一直藏在我身后。行于人后,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这是小人作派,仙门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不是。”小祁凤渊皱着脸,伤口皱成一团,惹得他发出嘶嘶叫声,额头伤口流出了更多混杂着血的黏液,直往下淌,他连忙低头,用又脏又烂的衣袖去擦拭,还没有碰到伤口,就被连瀛轻轻挡下了。
祁凤渊仰头看他从怀里掏出一方柔软的手帕,轻而又轻地擦掉流落脸颊的液体,很轻,可还是很痛,祁凤渊乱眨着眼,说:“好疼。”
连瀛低敛着眉眼,掩住晦暗不明的情绪,低声道:“疼就不要用衣袖擦,会更疼的。”
“你认识我师兄吗?”祁凤渊后仰着脸,手指勾住他的衣袖,不让他继续擦,“可不可以让我师兄来接我,我好疼呀,我想回家。”
连瀛收回手,蹲下身,与他视线齐平,问道:“我不可以帮你?一定要你师兄才可以?”
“可是我不认识你,不好劳烦你。”
“你让我找你师兄来接你,这不也是劳烦我?”
“那、那……”祁凤渊吸了吸鼻子,忍着哭腔道,“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些,不用你找我师兄了,我在这里等着,我想我师兄应该会来接我的。”
“我已经在你面前了,为什么你心里想的还是你师兄?”连瀛移开目光,不忍心看他哭泣,但心里酸涩泛滥,眼底盈满水光,连视线都模糊了,“祁凤渊,你好像从来都不会让我帮你,让我帮忙,让你依赖我,对你来说这么难吗?”
“你别哭了,对不起。”
“祁凤渊,你在向我道哪门子歉?”连瀛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他,恶劣道,“我告诉你,没有师兄了,现在只有我,从今以后你也只有我。”
于是,一大一小蹲着,面对面地哭了起来。
小祁凤渊哭了很久,连瀛奇道:“你究竟在哭什么?”
祁凤渊忍着疼不哭,偏偏听了连瀛的话哭个不停。
连瀛正想轻言细语哄他几句,谁知小祁凤渊抽抽搭搭说:“我师兄是不是不要我了?他把我卖给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