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胡说!你皇阿玛不是也说过太子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虐众,暴戾淫乱,可到底他还是原谅了他。还有你大哥被指素行不端,气质暴戾,他还对你二哥做出了下蛊这种惊骇的事。就连人人说好的八阿哥你皇阿玛也说他是自幼性奸心妄,说你八嫂嫉妒行恶,可他们不都活得好好的吗?怎么到你就不行了呢?你若真如你皇阿玛所说,那你又有什么可矫情的,他不过是说出了真相而已。如若不是,就更不能如此自暴自弃,你是八旗子弟,流着爱新觉罗的血液,你拿着你皇阿玛这样的折子还有何脸面去地下见他们?那时就真的有那么可怕吗?那么过不去了吗?&rdo;
&ldo;宛琬,我自十三岁第一次跟随皇阿玛去盛京谒陵后,这十余年间皇阿玛南巡、北狩、西幸、谒陵,几乎每一次都让我同行。可现在皇阿玛怕是再也不会相信我了,那夜在皇阿玛帐殿外,我真的看见二哥他扒开营帐,我只告诉了大哥……&rdo;宛琬看见胤祥的指节刹那握得发白,眼中尽是屈辱,绝望。
宛琬心底一抽,两行清泪顺着眼角不自觉地滑下。&ldo;可我相信,我相信你看见了,弘昌他们也一定相信他们的阿玛决不会是个撒谎诬陷他二哥的人!胤祥,自古屈原遭逐,失却抱负;孔丘遇厄,失却自由;左丘失明,失却光明;司马宫刑,失却人格,而你这又算得上是什么耻辱?他是皇上,可他更是你的阿玛,给自己的阿玛说了又算什么真正的耻辱呢?叛国叛家是耻,违背放弃自己是耻!人碰到难言之辱就一死了之,看来痛快,实则与蝼蚁何异?死不过是一时的勇气罢了,而选择活着,活着证明你自己却需要用你余下一世的勇气,可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证明你自己,只有活着才能亲手洗刷这样的耻辱!我要你活着,为那些爱你关心你的人活着,我要你顶天立地,象个真正的巴图鲁那样活着!&rdo;
战栗的痛楚如一支箭瞬间贯穿他的心脏,胤祥蓦然回头,灿灿然的阳光迎面射来,晃疼了他的眼。一片枯叶晃晃悠悠飘落在他身上,他捏起那片落叶,神情那样落泊。宛琬捉住他那只手,摊开他的掌心向着阳光伸去,含笑道:&ldo;为什么要看着枯叶悲伤,阳光不就在你伸出手就可以触摸的地方。&rdo;
胤祥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宛琬脸上,纵然他们曾经欺骗过她,利用过她,可她却依旧不离不弃,她那种不自知的娇艳容华竟慑人心魄。他还记得初相见这盈盈巴掌大的小脸,清丽无双,那些曾经一度遗失他以为再拾不回来的记忆,直到此刻又见到这张脸时,他才醒悟那些记忆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青梅竹马,嬉闹无间,群山溪涧,并肩驰骋,他都有些醉了,但那不是因为酒。风吹过他眼帘,吹乱了他的发,他怎么有些看不清眼前这不知在梦里呼唤了多少遍的身影,那铭刻在他心里的影子。
胤祥就这样怔怔地仿被催眠一般,由她牵着走至凉亭。
宛琬捏起枚让人备那的野菊花干,&ldo;在它盎然盛放时忽被人从枝头摘下,烘干了它每一滴水分,仿佛它的生命就此枯萎结束了,&rdo;宛琬将野菊花干放入茶盅,取过茶壶,斟了满满一杯。&ldo;可一旦将它冲入沸水,你看那朵朵干菊在滚烫的水中舒展嫩蕊,上下浮沉,那般肆意盎然,那样从容蔓延,早已死去枯干的花,又在水中复活,怒放竟还胜于生时,仿佛它生命的第二次绽放。&rdo;她捧起那盅菊花茶送至胤祥手边。
胤祥举起轻呷一口,心如电转,只觉得一股感动之情从心底汩汩而出,终沉声道:&ldo;宛琬,你知不知道也许我不象你想的那样?&rdo;他眼圈泛着氤氲热雾。
&ldo;有人说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其实会这么说的人并不知道他真正的欲望到底是什么。人一辈子,总会有过许多想要的东西,有些等得到了才知道他并不真的需要,而有些要失去了才明白那是他生活中根本不能缺少的。宫廷的权谋斗争犹如头被圈养的猛兽,在这个世上从来就没人能够把握住它的走向和脾气。当一个人想驱使它的那一刹那,他自己就已沦为另外一场阴谋的猎物了。&rdo;宛琬缓缓道来。
&ldo;胤祥,其实我都明白,那日你问我:&lso;如果有一件事,你明知道这么做不对,可它对你却很重要,不去试一试,你就寝食难安。&rso;你问我该怎么办?那时我说:&lso;如果做了而以后你又后悔了,那时又该怎么办呢?&rso;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lso;如果不试一下就寝食难安,那就去试。可如果试了结局并不如人意,我们也要学会愿赌服输!&rdo;她毅然道。
胤祥长睫一颤,&ldo;愿赌服输。&rdo;他情不自禁喃喃重复,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竟让自己不如四哥那样了解她了?她早已不是从前的宛琬,她早已不是个懵懂的孩子。一阵风吹起她额前散发,胤祥伸出手将那缕秀发掠与耳后,他是那般的爱她,就如许多年前一样从不曾改变。可那爱就如掠过手心的一道风,无所踪迹,就如天边高悬的那轮月,遥不可及。有些事他越想忘记,就会记得越牢。他现在才明白当他永远无法得到他想要的那一切时,他惟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再试图忘记,而应将它深深地深深地藏在心底。
她的唇嫣然如霜红,风挟来她清雅如莲的芬芳,可她眼眸里满溢的仅仅是对亲人好友的牵忧。这一瞬间,俩人近在咫尺,却恍惚隔着一生的距离,他知道她此生已永不能再属于他,愿赌服输!他要她陪着他的四哥站在紫禁城的最高处,君临这天下!他深深地看着她,终于长叹一声,&ldo;好了宛琬,都过去了。&rdo;他再呷一口那茶,如潺潺的小溪般的安谧和满足慢慢沁入心肺。
雍亲王府。
胤禛一身青袍,眺目远望,他一下朝急往回赶,至了书斋,硬忍着处理完要事才让人去唤宛琬。这才知她午时就去了十三弟那,现已尽申时竟还未回,哼,就有那么多好说的。他心中烦躁不知不觉嗅着木樨花香,信步走至佛堂,闻着馥郁芳香,深深一吸,目中神色却是越发清冷。胤禛转身见弘时坐蒲团上,不由奇道:&ldo;弘时,你怎么跑这来玩了?&rdo;
弘时赶紧起身恭敬请安后认真道:&ldo;我在参禅,阿玛你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能永远不死,长生不老的人呢?&rdo;
胤禛听了一笑,&ldo;傻孩子,一切都是无常的,这世上怎会有能长生不老,永远不死的人呢。不论是炼金石丹药或静心修养都只不过仅能延年益寿罢了,还没有听说过谁能因此得道成仙的。&rdo;
&ldo;人如果不能长生不老,永远不死,那东西是不是可以永存不亡呢?如果我很喜欢一样东西可不可以永久的拥有它呢?&rdo;弘时迷惑道。
&ldo;弘时,只怕这也不能啊,&rdo;胤禛不无遗憾道:&ldo;一切无常当然也包括物,东西总会坏的。因缘聚了就有,因缘散了就坏。圣人说:&lso;世间为我所用,非我所有。&rso;也就是说,世间任何的东西,只是暂时借你用的,没有永远的东西。如果没了心爱之物,那是你们缘分散了,不可强求,也不用悲伤。&rdo;
弘时俯身从蒲团下取出一锦盒递于胤禛,讷讷道:&ldo;阿玛,我今天做错事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