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这等身怀绝技的人,举手投足,俱见功夫,一经着怒,内力便会情不由己地自然现出,此刻却也不例外。随着他前进的身势,那股子无形的力道,直袭当前,劲道之强,把老和尚一络子山羊胡子都吹歪了。
“呵呵……好小子……好小子……”老和尚一个劲儿地眨着眉毛,单手直竖,干脆宣起了佛号来了,“无量寿佛,阿——弥——陀——佛——”
关雪羽停下脚步,恨恨地咬着牙。他知道自己气也是白气,老和尚不想说的,就是用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休想让他吐出一个字来。怒气既去,叹息一声,他无可奈何地在一张竹椅上坐下来,看着老和尚苦笑了笑:“好吧,咱们不谈这些,既然你什么都不说,这一趟我算是白来了——”
“你没有白来,”老和尚一双眸子炯炯有神,“最起码我能给你消灾抵祸。”
“消灾抵祸?”关雪羽晒道:“说来听听。”
出云和尚点点头道:“从现在起,你留在我这里,七天以后就天下太平了。”
“你是要我七天之后再离开?”
“对了……”
“不行,”关雪羽冷笑了一声,“理由刚才我已经说过了……罢了,我原想拖你下山,助我一臂之力,现在看来,希望渺茫。”虽然如此,他仍然还存着万一的希望,眼巴巴地看着和尚,“你是知道的,我的‘铁胎功’功力不足,抵不过他的‘黑手穿墙’……”
“岂止是黑手穿墙?”老和尚冷漠地插了一句。
“所以……如果你肯出手助我,凭着你的那一手‘玉琵琶’,加上我燕家绝技,哼哼……就算他再厉害,也不是我们的敌手。”
老和尚冷冷一哂道:“阿弥陀佛,老袖是早已跳出红尘之人,这件事你莫要把我算上。”
关雪羽愣了一下,点点头道:“很好,我总算认识了你这个人了。”
老和尚又宣了一声佛号,才道:“你我今日处境不同,不能一概而论……小燕儿,你莫要扰乱了我老和尚的心境。无量寿佛——”念时手捻念珠,眉头轻耸,竟自闭上了眼睛。
关雪羽呆了一会儿,想到即将遭劫的麦家大小,不禁一时心情紊乱,面前忽然现出了麦小乔的影子……她那双深邃却不失天真的眸子,正自向自己注视着,白皙的脸上,竟失去了笑容——敢情竟是一张待死的脸。一刹那,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论交往,不过是数面之缘,不到什么深的感情。即使与麦老爷麦玉阶,也不过是一次谈话的交情,犯得上管这个事么?况乎是这等以性命相搏之事。然而,偏偏就是压不住心理上这股子激动的情绪,除非自己是个不思不想的木头人,否则,有血有肉的一条汉子,这口气是忍不下去的,更逞论什么仁义侠情了。
即使在日光的正射之下,他那张睑也过于苍白了。
心里的激动,热血沸腾着,几乎像是要喷了出来。越是这样,看着老和尚的那种事不关心的神情,就越加可恨,真恨不能跳起来狠狠地踢他一脚——“燕字门”在武林中独树一格,向以“性功”见长,这种“性”实在是“性命之性”,升华了也就是佛道界所标榜的“无性”之性。那是“苦修”之后才能常见的成果,一旦成功,七情六欲难犯其身,殊不容易。燕雪(关雪羽)在这一门家传功力上,自信已有几分火候,素日受益颇多,然而今天……
老和尚其实没有入定,炯炯目神,透过细开的两道眼缝,直直地打量着对方这个年轻人,对方的一举一动,包括肚子里想的,也逃不过他的这双“法眼”。“阿——弥—
—陀——佛——”平白无故地又再宣了一声佛号,“这件事看来你是管定了?”
关雪羽用坚毅的目光代表了回答。
出云和尚喃喃道:“汝负我命,我还汝债,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千百劫,常在缠缚。”睁开眼睛,直直地逼视向对方。
关雪羽不禁为他凌锐的眼神,惊得一惊,下意识地为之目逃,少顷,他又把目光回到了老和尚脸上。
“小燕子,听我说,这件事不要去管吧!”他竟是一片“苦口婆心”,奈何少年人不为之所动。
“让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吧!”老和尚几乎在哀求他了,“你可知你大伯父燕子青老快客,那只左臂是怎么断的?”
“那又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与这件事固然无关,只是却似给你一个告诫。”
关雪羽沉沉地出了一口气,老实说这当口,他实在是没心情再听这些了。
老和尚却偏偏装作不知,兀自不厌其烦地继续说下去:“四十一年前,不……四十二年了吧!”他点点头,“四十二年前,一个落雪的夜晚,你伯父管了一件闲事,为了救一个不愿出家的小尼姑……”
“那是我的大伯母,女飞卫石明玉。”
“不错,是石……明玉。”老和尚冷冷地说,“对方是出了名难惹的青竹塘主无耳老尼,她好不容易收了你伯母这个得意弟子,欲将她一身武学,尽数传授,偏偏你伯母竟无意出家……整天哭哭啼啼,你伯父燕子青为此抱不平,竟自轻易地向老尼下了战书,那一日我正与你祖父在堂上对弃,你伯父来了,他们父子的几句对话,我如今还记得。”
关雪羽默默地注视着,要领略他的弦外之音。
出云和尚轻轻哼了一声道:“他父子一番对答之后,你祖父说无耳老尼不易招惹,你伯父竟然不予理睬。你祖父问他燕家绝技‘七十二式燕子飞’会了多少?你伯父答说全都会了,你祖父遂命他当堂演来。”
关雪羽怔了一怔,这倒是他以前像听说过的,却也有几分置疑:“且慢,难道你亲眼看见?”
老和尚莞尔一笑,点点头道:“问得好,你燕家绝技自是不容外人窥视的,即使我这个出家人也不例外,我知趣地避开了。”
关雪羽点点头,这才有几分道理。
“我回来的时候,你伯父显然已表演过了。”老和尚说,“你祖父竟然让他去了。”
“那是因为我大伯父果然已精通了我家绝技?”
“不然,”老和尚冷冷地说,“你祖父当时告诉我说,你大伯却连一半的火候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