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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打桩生18(第1页)

提及此事,楚庄似是感到躯体发寒发冷,吸溜了一下微红的鼻腔,道:

“草民以为是长生爹娘来给他送食了,那一夜也就没去叨扰,结果第二日草民出工之时,没见着长生,以为他是睡迟了些,但那一整日长生都未曾出现,就连时常磋磨人的大工头,也出乎意料地没有发脾气,若搁在寻常,他早都怒发上冲冠、四处喊人了。”

楚庄回忆起长生失踪的那一日,迄今仍是百思不得其解。所有人似乎都得了默契一般,不再提及这个名字,长生呆傻蠢笨,干活也慢儿,瘸着一条腿,人瘦体弱,几乎无人关切。

那一场病疫肆虐的霜秋,但凡死个人都是司空见惯之事,更遑论一个无枝可依的二愣傻子。

景桃听闻此事,眉心凝了一凝,心下微微沉落,稍稍踱前一小步,问道:“当年死者所栖何处,你可曾去死者栖所寻过他?”

楚庄这才注意到了少女,她音色清透润凉,语气温柔如云,年岁看起来十分还很幼小,但皙白端丽的面容之上透着与年岁不符的沉静与肃穆,气度自捎风韵,于一派暗色的厅堂,唯有她身着月牙白镶绒斗篷,一席白衣胜过冬雪,衣装清俏淑美,让凝肃的氛围稍微缓和了一些,亦是让人几乎难以挪目。

纵使自己长了她差不多四五岁,但楚庄乍然觉得少女身份定是不俗,也不自觉躬身恭声道:“当年官府给咱们在去桥不远河堤上边的平地处,搭了一座竹篷,四面围上双层遮雨粗布,里端添了百张簟席衾被,算作咱们的暂栖之所,一切吃穿用度皆在于此。

“草民与长生恰好是相邻的两张枕席,那一夜草民安置完病尸,因困乏就率先回篷歇息,那时长生的枕席还是空的,草民也没去寻他,就睡去了。

“翌日醒来,长生的枕席依旧是空空如也,草民以为长生已回来过,而早起先去忙活儿了,遂是急去桥墩处寻他,但没寻着人,倒被工头喝去忙活了,草民对工头提及长生一夜未归一事,工头就让草民甭多管闲事,且说长生家中有事,以后不来了。”

“但草民午时去长生的枕席处一看,长生的钱袋和物什都还安然放着,行囊也未曾拾掇过,纵使家中有急事,居然急成这般模样,连钱袋都不要了,草民觉得很不解,又去向工头提及此事,复又被工头呵斥了一回,说草民但凡再提及长生一次,就甭来开工了,草民心中煞是畏惧,也就不敢再提了。”

林甫一面记录楚庄述供,一面颇为不解地问道:“你当时为何不报官?”

楚庄颤着一双腿,双手缩在袖囊之中,嗫嚅着道:“草民哪敢报官啊,纵使有这心也没这胆儿,”楚庄看了立在顾淮晏近侧的知府段慈一眼,颇为审慎地道,“当年瘟疫大肆席卷整座豫州城,官府一心遣财拨粮治民,加之不久太多民役死于瘟疫,致使朱雀桥也滞工了,草民原是住在兖州的,遂是先回兖州老家避瘟疫去了。”

段慈原以为楚庄提及官府是要诉苦鸣不平,却见他也没说什么,心下不由得松了一口凉气。

顾淮晏手指摩挲着茶盏杯壁,指节轻叩出微微声响,且问:“滞工以后,死者的物什都被死者亲属领去了吗?”

楚庄摇了摇颅首:“长生的爹娘也就来过一回,就是在长生失踪的那一夜,不过,提及此事,草民倒是想到了一桩事,也不知该不该提,但这一桩事又与案情无关……”

顾淮晏莞尔清笑:“但说无妨。”

楚庄牙关紧了紧,继而道:“长生失踪的半个月前,跟草民提过一件事,他说还有一个月便是中秋了,他想攒够了钱财便归家一遭。他说最想去医治好爹的腿疾,其父腿部有风湿之症,病魔浸淫十多年,每到寒冬长季便整夜的疼,长生打算给他买些中药回去,遂是问草民哪一间医馆的大夫医术较好。”

楚庄顿了一顿,接着道:“长生失踪那一日,距离中秋还剩小半个月,他又给阿娘添了一柄木梳,给妹妹添了一盒胭脂水粉,给弟弟买了一枝驼铃,说三物皆是他特地从铺子内淘来的,他都要天天搂着睡,预防有人偷,但那一夜,他没再回来过,那木梳、胭脂水粉和驼铃都在他枕席旁的匣子里搁放着。”

楚庄说着,从怀中摸出了一只小小的木匣子,用袖裾拭了拭匣面尘埃,恭谨地递呈上去:“滞工之时,草民见长生爹娘未曾来拾掇长生物什,草民心生不忍之意,遂是用一小木匣将诸物盛装起来,打算亲自送到长生家中,但草民问了一圈,众人并不知长生家栖何地,草民亦是不知,无奈之下,只好先随身携带回兖州去了。”

禹辰将楚庄手中的小木匣接过,继而递呈予顾淮晏。

景桃遥遥看到了那一个木匣子,匣面色泽灰暗,多有磨损褶皱,顾淮晏揭开了匣盖,匣子内底部铺了一层温软棉絮,棉絮之上安置着一柄红木短梳,一只巴掌大小的胭脂水粉,以及那一枝清跃作响的驼铃。

借着斜日朗光轻轻一照,每一个物件皆是泛散着一抹澄澈湛明的光泽。

“侯爷,这三物随草民奔走五年之久,如不是魏大人再三询问,草民也定不敢陈情实况、交出长生遗物,”楚庄眼眶微微攒着雾气,几乎要跪坐在地,恳声道,“听闻长生被葬于桥墩之中,或是死于自杀,或是死于意外,或是死于他杀,草民认为长生乃是心善之辈,一心向阳,他的礼物尚未送出,自是绝无可能命陨桥墩之中,且外,长生做事虽慢,人也木讷,但行事素来细致审慎,极少会出大纰漏!请侯爷为长生做一回主,还他一个公道!”

顾淮晏微微眯着眼,揉了揉眉心,让魏醒带楚庄先下去。

顾淮晏将木匣子递与景桃,景桃双手接过,只听段慈对顾淮晏道:“侯爷,依据楚庄之言,死者生性善良,但被葬入了桥墩之中,家属受贿得了好处也就掩耳盗铃。

“而那时候官府手头碌事卒务繁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纵使楚庄报了官,也无人会管,何况楚庄也遭了工头威胁之言,一人被葬,似是也解决了桥墩筋泥打不进去的难况,陆大人解决了问题,死者亲属也有所获利,一切皆大欢喜。”

顾淮晏啜了一口茶,刚欲所说什么,却听景桃道:“段大人,按你这番述言,现在一切的罪咎都是让陆大人来承担,易言之,是想让陆大人替真正的凶犯挡暗箭吗?”

段慈听着微微怔住,被少女说中心中所思,他有些拉不下脸,虽说少女说的不错,他的确也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案情冗长又拖沓,凶犯的身影扑朔迷离,他私心觉得还不如将所有脏水都泼在陆尧身上,一了百了,省去诸多功夫,既能迅速集中人力在朱雀桥那端动工,又能迅速断案,在他业绩评簿上记下一笔。

段慈脸色不太好看:“一派胡言,”他看了顾淮晏一眼,“下官自是迫切地想要寻到真凶,又怎会让陆大人蒙冤?只是,能寻到的线索不都寻过一回了吗?道士唆使陆大人活葬死者,而陆大人给了死者父母一箱银子,且让民役们集体串供,对案况视而不见。这桩案子的始末原委,不应是这般吗?”

诸觉与叶昭纷纷为景桃捏了一把汗,想让她不要冲撞上头,但景桃继续问道:“段大人所谓的始末原委,只是凭片面的线索便将其推断为真实案况,将随性的臆测视作案情真相,广而告之,这便是段大人判案时的职业素养?”

段慈难得岔气了:“你!……”

原想阻住景桃的叶昭、诸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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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淮晏眸色溢出了一抹散漫笑色,没有说话,并不站队。

那段慈只好极为窘迫地干咳了一声,晓得小仵作是侯爷那边的人,只得按捺住火气。官场查案的规则素来皆是如此,能视作自杀案,能将死者往自杀的可能性推,最好莫要遇到他杀之案,耗时耗力还不能涨薪俸,除非此案乃是大案,有升官之可能。

虽说此案由武安侯坐镇,但此案触了圣上的逆鳞,若是寻不着真凶,定会被赐上了一个办案不力的罪咎,还不如稳妥一些,将罪证悉数往嫌疑最大的陆尧身上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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