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恩先生皱起眉,显然看不透她打得什么主意。思索良久,只答了两个字,“是的”。
“如果我说,当年四王子的死是遭人陷害,而且陷害他的人正是这位伊莱亚殿下呢?”
扎恩先生愕然说不出话,怔住了。深吸几口气,才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拉斯菲尔蒂没有回答,她知道他听得很清楚。
“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编的故事?而且,就算……就算他是被伊莱亚殿下陷害的,又与我何干?”
“我大概胆子还没大到赶拿王家的人开玩笑。四殿下是死有余辜,还是蒙冤含恨,自然与你无关。你这个做父亲的既然能狠心抛下自己的骨肉,终其一生不与他相见,当然也不会对他有心。我不过随便说说。”
拉斯菲尔蒂话里的讽刺,扎恩听得明白。明知对方是拿话在激他,他又做不到无动于衷。
毕竟是亲生的。
“修奈泽尔殿下带去的军医想必都是皇家医师协会里,赫赫有名的。”扎恩摸摸鼻子,斟酌着开口,“那么……”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的话问了等于白问,倘若皇家医师有能力救人,她大抵也不会千里迢迢快马加鞭来找他。
果然,拉斯菲尔蒂笑了,笑得很讽刺:“你不知道吗?”
扎恩先生干咳三声,道:“你们要救谁?”
“波尔,我那哥哥。就是你女儿追求过的那个。”她刻意强调佩吉与波尔希思的纠葛,生怕扎恩想不起来似的,“尽管你我都知道,他们不可能,但你也不愿意看着女儿的心上人,就此离开吧。”
扎恩的脸色变了变,眉头纠结到一起又散开,他终于松口说出,“好,我跟你走。”
拉斯菲尔蒂转身就走,却听他又问道:“只是,令兄为何会受这样重的伤势?作为军官,应该不至于……”
他没有说下去,她却懂他的意思。他看到了她的军衔,也自然而然想到波尔希思一定也是校级。像他们那样的地位,主要任务不是冲锋上阵,而是压阵指挥,即便受伤,也不至于闹到生命垂危的地步。
背着他疑惑的目光,她暗自苦笑,唯有淡淡道:“到了营地,你自然就懂了。”
懂他是自作孽,懂他一眼看中佩吉,都不过是为了一个人,罢了。
***
拉斯菲尔蒂本想在院前等他,扎恩先生却坚持要她进屋。用他的话说,你哪怕一句话不说都没有关系,哪怕只是站在门口也成,就当给我一点面子。
他给了她面子,她自然不能拂了他的。
于是她真的站在门口,真的一言不发,任客厅里的女人或嘲讽或问候,都不过是似笑非笑着。
思绪很乱,她想起八年前第一次为救波尔希思左右奔波,修奈泽尔也是这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当时的她并不理解他古怪眼神中的深意,而今想来他许是在问她,为什么要救一个并不想活下去的人。
但是当时他没有问。因为就算他问了,当时的她一定也会像千基妲般暴跳如雷,指责他没有良心没有慈爱。是了,入世之初,她们都以为活着就是希望,看到任何人濒临死亡,都会带着浓烈的遗憾和强烈的爱心,拼命让他活过来。
只是,她们能救一个想死的人一次,还能救他第二次、第三次吗?一个人若想死,总能找到死去的办法和机会。也只有对生活彻底失去希望和信心的人,才会想着以死来结束他的一生。如果这个世界对于他只剩下了灰暗,死去又何尝不是解脱?
拉斯菲尔蒂静静地立着,突然萌生出一股,他这样离开也不错的念头。
饶是苦尽甘来,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是否还能体会到所谓的喜极而泣,所谓的终成眷属。这一切于他,大概只是终能放下心结,也仅此而已。
扎恩先生换上轻便的服装,拎着他行医的公文箱,下了楼。
客厅里的女士对拉斯菲尔蒂抱怨非常,说她不理不睬,说她像是放了空,央他别随着她去,怕是出了岔子。
扎恩对上拉斯菲尔蒂渺远而无定格的眼神。那是一双平静无澜的眼睛,却莫名能让人感到悲伤。
他轻轻拥抱妻子和女儿,又轻轻将她们推开,口中的语调依然是轻轻淡淡,“这几天大概回不来了,你们也不要太担心。”
然后,他看着拉斯菲尔蒂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快速而无声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