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班禅与达赖道法不二,勤修不倦,诵经行善。特召班禅喇嘛进京陛见,同时赏黄金200两。
桑结清楚,以上三条必须有个明确交待,事态比他预想的要麻烦、复杂得多。就拿第一条来说,两军交战,济隆正在噶尔丹军中,后来济隆持信代为求和,噶尔丹则在夜间逃走。本是济隆力劝未果,后受噶尔丹欺骗、利用,被当作缓兵工具。若硬说成济隆对噶尔丹不加劝阻甚至怂恿,并助其潜逃,从表象看,好像也能说通。虽然两种解读都很难甚至无法取得济隆口述以外的证据,可皇帝连起码的求证之意都没有,就独断认定,倾向性是明显的。解释吗?有口难辩,只能招致进一步的猜疑。桑结忽然想,要能去京城同皇帝推心置腹好好谈一谈该多好呀。唉,可目前只好……
第一条是这样答复的:济隆衔命,然劝阻不力,有负圣恩,故返藏后革去住持大喇嘛之职,发往偏远之处,目前正在其家乡养病,若仍需解送进京,当遵旨,并恳请大皇帝恕其死罪。
对于第二条,桑结考虑事出突然,各项准备尚未就绪,若对来使以实相告,陡生混乱,于是暗派塔布预作安排,隔日亲领三位大喇嘛前往帕崩卡。三人登石到得洞口,甘珠尔撩开缎帘,只见达赖佛爷身披法衣面壁而坐,丹珠尔悄声道:“佛爷入定已深,请勿前往打扰。”三人返京后将所见上奏皇上,康熙仍是存疑。
第三条影响最大。皇帝已然对佛爷的在世和自己对朝廷的忠心产生了怀疑,于此时召班禅佛爷进京,其动机、目的何在?结果更难预料,或许黄教内部的团结由此瓦解,进而藏土安宁不保。“菩萨在上,我桑结对班禅佛爷向来尊重,出此策实乃万不得已呀。”他暗自祷告,密派宫中基巧堪布诺尔布赶往日喀则扎什伦布寺。
三十出头的五世班禅,举止干练,待人亲切,虑事深远,沉稳明慧。
诺尔布拜见后献上哈达,五世班禅特起立将哈达回赐,并让座。
“堪布一路辛劳,师父可安好。”
“谢佛爷垂问,安好。小僧此次拜见是因皇帝钦使已到圣城,传旨邀请佛爷进京,第巴大人遣小僧前来询问佛爷之意。”
“全凭第巴大人意思。”
“大人认为佛爷朝谨大皇帝本是好事,但虑及佛爷尚未出痘,故还是以不去为宜。”
“堪布代我谢大人关爱美意,我自当遵办。”
过了几日,钦使到扎寺宣旨。五世班禅亲笔回书,曰:“皇上宠召,理应趋赴,但国俗大忌痘疹,不能上副皇上之意。”痘疹即天花,在当时几是不治凶症,一旦染上即性命攸关。
在给康熙皇帝的回奏中,桑结写道:“臣庸流末品,蒙皇上俯念达赖喇嘛,优封臣为土伯特王,臣正思仰答皇恩,焉敢违圣旨而附逆贼噶尔丹乎?况臣之荣显安乐,皆皇上所赐,臣苟背皇上而向他人,必当寿数夭折。总之,谨遵圣旨而外,更无异词。”
钦使同三位大喇嘛走了,但桑结知道,事情还远远未完,或许只是刚开了个头儿。
其实,在平定噶尔丹一战出征之前,康熙接到多尔济密报,言第巴命各部整备兵马,用意不明,于是马上忆起了上次乌兰布通战役,当时有人以济隆在噶尔丹军中,故疑其不加阻止甚或怂恿,兵败后又施缓兵计纵其逃去。当初因无实据,未加追究,现在噶尔丹又跃跃欲试,前后联想,恐非妄测。不久又有传言,谓噶尔丹欲投达赖、第巴避难,紧接着各地纷纷上报,漠西、安多、内外蒙古风传达赖喇嘛久已脱缁,人心惶惑,莫知所从。噶尔丹一战刚刚结束,康熙终于由疑转怒,加急快递带着大皇帝严词责问的圣旨日夜驰奔拉萨。
有关钦使前来传旨的消息,多尔济第一时间就掌握了。
下人发现,十王爷又恢复了在室内绕圈子的习惯,但这回有点儿不同,一是双臂不停舞动,二是口中念念有词。每到吃饭,总要催促几次,哲木兰拽他才肯去。她凭直觉认为,第巴大人说什么也不像个阴邪之人,丈夫不过是胡乱猜想,她知道劝说无用,干脆不加理会,自己一心用在学习佛经上。
有一次,她问正在转圈子的丈夫:“外面传言很多,你说万一皇帝知道了,会怎么样啊?”
“什么‘万一’,迟早会知道,至于结果,我哪能晓得,这事以后在家中千万不要再提,更不可在旺秋面前说起。”
“用不着你说,我知道。”
哲木兰也觉奇怪,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开始担心起第巴大人的命运了。
旺秋父母去世后,哲木兰又提起旧事,塔布老大不情愿,桑结知道后说“好事嘛”,于是哲木兰在家摆了两桌席,请了梅朵、佳莫等亲友,塔布一家三口和其其格是自然要来的,算是个简单仪式,此后旺秋改口叫哲木兰为阿妈,称多尔济阿叔。旺秋常去探望阿妈,她为人朴实厚道,手脚勤快,深得府中上下好感。
哲木兰有一次在侍女金花陪伴下,登上加波日山看看医校,正碰上桑结下课。桑结赶忙趋前行礼说:“不知王妃前来,怠慢怠慢。”
“大人客气,闲着无事,听旺秋讲这里风景好,来转转。”
“王妃说的对,是该出来多走动走动。”
“大人身为第巴,精力、才华非常人能及,今春我去观看了商神庙开光典礼,听了您的开示,讲的真好。”
“王妃过奖。”
“大人啊,您别这么客客气气,我不过也是一个普通女人罢了。”
“怎敢。”桑结边说边抬起头,不禁一愣,哲木兰目光中流露出那种只有女人才具有的真诚、执着。
多尔济得知妻子在加波日山见到桑结,再联想她这段时间的变化,终于悟到,单就隐匿佛爷圆寂一事,即便暴露真相,也已不足以致命,当线人报告了桑结与济隆的秘密谈话后,他清楚,机会等到了。可过了两三年没有动静,这次钦差到拉萨时,他本以为有场好戏看,最后却还是失望了,于是又开始转圈子,转得哲木兰头晕。
旺秋自认了亲后,与哲木兰甚是相得,时间一长无话不谈,有时天晚了就住在府里。多尔济对这位干女儿倒也不慢待,有时还说笑几句,但旺秋觉着这个阿叔好像戴着面具,看不透。道布登见了面点头哈腰,每离开时,那双贼眼总要在旺秋身上扫两眼,旺秋虽是气恼,又说不出口。
那天,旺秋来通知阿妈达瓦和央金邀请她参加婚礼。哲木兰高兴地答应了,她很愿意同这些正直、诚实的朋友交往。“旺秋,你的婚事呢?”哲木兰拉着她的手关心地问。她也喜欢这双手,厚实、柔软、温暖,她记得小时候,奶妈的手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