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的盲诗人荷马说:「神祗编织不幸,是为了让后代不缺少吟唱的题材。」几百年以后,中国的先哲孟子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荷马借助神祗置身事外的风度,以叙述者的身分来吟唱世事难测和人间不幸。孟子则是利用人生感受的例子,说明忧患往往可以使人生存,安逸享乐却反而使人败亡。荷马和孟子从不同的时空和不同的视角出发,以相同的积极和乐观,在我们今天的不幸和忧患里走到了一起。
我希望此书兼备上述两种质量,让超然的叙述和真切的人生在这里殊途同归。我也希望在这十个词汇里,能够继承荷马与孟子的积极和乐观。
我要感谢白亚仁教授。二00九年三月,我在美国期间,白亚仁邀请我前往波姆那学院(PomonaCollege)讲述当代中国。这位老朋友将我的演讲题目定为「一个作家的中国」,我就是在准备演讲稿的时候发现了这本书。我们驱车行驶在洛杉矶高速公路上的时候,我告诉白亚仁计划写作这本书。白亚仁立即表示愿意承担此书的英文翻译。当我回国后决定自己的写作从十个词汇出发,白亚仁就将书名建议为《十个词汇的中国》。我喜欢这个书名的简洁风格。
很久以前,意大利诗人但丁写下了朴素的诗句:箭中了目标,离了弦。但丁只是轻轻地颠倒了因果关系,就让我们感受到了速度。中国社会三十多年的飞速变化,呈现给我们的,就是因果关系颠倒的发展历程。我们差不多每天都生活在蜂拥而至的结果里,却很少去追寻产生这些结果的原因。于是三十多年来杂草丛生般涌现的社会矛盾和社会问题,被经济高速发展带来的乐观情绪所掩饰。我此刻的工作就是反其道而行之,从今天看上去辉煌的结果出发,去寻找那些可能是令人不安的原因。在我追根溯源的旅途上,荷马所说的不幸与孟子所说的忧患将会迎面而来。
所以,我如果面面俱到地叙述当代中国,我的叙述将会难以为继,将会比阿拉伯的《一千零一夜》还要漫长。这也是为什么我要选择十个词汇的理由,因为十个词汇给予我十双眼睛,让我从十个方向来凝视当代中国。
我要求自己的工作简明扼要,从我们耳熟能详的日常生活开始叙述之旅。日常生活看似平淡琐碎,其实包罗万象,它们丰富、宽广和激动人心。政治、历史、经济、社会、文化、记忆、情感、欲望、隐私等等,都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发出自己的鸣叫。日常生活就像广阔的森林一样,恰巧中国有句俗语: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我写作此书如同一位往返的巴士司机,起点也是终点。我满载故事的巴士从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出发,经过政治、历史、经济、社会、文化、记忆、情感、欲望、隐私的驿站,还要经过一些地名不详之乡,一些故事中途下车,另外一些故事中途上车,如此上上下下的长途跋涉之后,我的巴士又回到了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之中。
我希望能够在此将当代中国的滔滔不绝,缩写到这十个简单的词汇之中;我希望自己跨越时空的叙述可以将理性的分析、感性的经验和亲切的故事融为一体;我希望自己的努力工作,可以在当代中国翻天覆地的变化和纷乱复杂的社会里,开辟出一条清晰的和非虚构的叙述之路。
如果荷马的超凡脱俗和孟子的切肤之痛影响了我走向目标的步伐,我会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