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之后,天气明显的变得燥热起来。中午过后,下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雨,过了一会儿,太阳又出来了,尽管有一阵阵的云在空中缓缓移动,时不时地遮一下火辣辣的强烈阳光,但依然闷热的厉害。何种夫浑身被汗水湿透了,赶着那头气喘吁吁的老水牛干了一个上午,还是没有耕完小湖边上的那几块地。中午歇了一个时辰,等那一阵子雷雨停了下来,便又继续赶着老牛干了一会。这头老牛陪伴着他已经十年了,从它能够下地干活开始,他便与它成为了这块土地上的伙伴。俗话说:“好牛十八春。”何种夫想,自己还正当壮年,而这头老牛已到了它的暮年,他在心里也想着要让它休息了,可还是没有办法,还是要让它发挥最后的余力。何种夫看了一眼力不从心的老牛,无奈地摇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吆喝了一声后,老牛便停了下来、何种夫走到老水牛的前头,将它肩上的辕缷了下来,牵着它走到路边几棵大树的浓荫底下,将准备好的一筐嫩草倒在了老水牛的嘴边,看着它不紧不慢地嚼着,然后才从荷包里掏出一袋烟点着了,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望着四周的大山出神。绵延横亘的北山像一道天然的巨大的屏风,把山里和山外分隔开来。多少年来,山外人过着山外人的生活,山里人过着山里人的生活,山里山外,从前似乎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何种夫安心于这样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无忧无虑,像眼前的大山一样,任岁月变迁,依旧守护着一方静好。一条新修的公路把山里山外的距离拉近了很多,让山里人走出了大山,也让山外人走进了大山。但并不是所有的山里人都会顺着这条大路走出去,大部分山里人依旧过着和过去没有两样的悠然自得的生活。何种夫觉得山是人的力量之源,看着那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大山,他就觉得全身有着使不完的力气。“老乡,请问去半山寺从哪条路走可以近一些?”艾祥一路骑行了几个小时,终于看到大山就在眼前了。他拿出手机导航搜索了一下地图,但还是有些不明白,毕竟不是所有的道路都是有标志的。艾祥看见何种夫蹲在一旁的草地上抽烟,便将山地自行车支在路边,从大路上走过来向他问路。何种夫抬头看了一眼问路的年轻人,心里忽地一沉,下意识地愣了一下。他默默地吸了一大口烟,眼神有些恍惚地望向大山远处,又默默地吸了一大口烟,这才回头疑惑地问道:“你要去半山寺?可以坐车去的。要是像你这样骑车上山,没有牛的力气,可能不行的。坐车的话可以坐到北山脚下,那里有个站就叫半山寺站,再顺着山路往上爬,估计要半天时间才能到吧。你今天可能上不了山了,毕竟这大热的天,走山路也是要耗体力的。”艾祥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大山问道:“没有别的路了吗?老乡您知不知道,山上有没有住宿的地方?”何种夫又看了看远处的山说:“近一点的路是有的,要近一半吧。不过,都是很难走的路,山里人也很少走的路,你肯定是走不了的。你要是不愿意坐车的话,顺着这条大路一直向前走,也可以走到半山寺站的。那里有个半山小镇,这几年搞起旅游来了,搞得很红火,镇上有不少住的地方,也有不少吃的地方。从那里上山,去半山寺就好走多了。除了云游的僧人,半山寺一般是不留香客的。”“我明白了,谢谢您。”艾祥重新回到大路上,跨上山地自行车,继续自己的行程。他这次从城里出发,没有选择坐车,而是特意准备了一辆山地自行车。行囊里有必要的雨具,简单的宿营用具,他想用另一种方式来亲近这座心中神往的陌生的大山。艾祥看着眼前的大山,想到了梦中的景象,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山峦重重叠叠。云遮雾绕的山林里,处处是盛开的山花,似乎是另一个世界,一个不同于城市生活的世界。何种夫又眯起了眼睛,望着年轻人渐渐远去的背影,陷入了莫名的沉思之中。一顶线条明快的头盔,一件特大的行囊,这个穿着有些异样的年轻人肯定是从城里来的,何
种夫见过山地自行车,知道这是爱好运动的年轻人的装备。何种夫又吸了一大口烟,不小心被呛了一下,他猛烈地咳嗽了几声,眼泪和鼻涕也咳了出来。何种夫用搭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又眯起眼睛望了一下那个在远处变得模糊了的背影。心里更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感觉自己陷入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惑之中。何种夫觉得这张年轻的脸似乎是那么熟悉,刚才看到这个年轻人的一瞬间,让他仿佛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却就是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的。还有那个满是忧郁的眼神,好像总是有许多心事一样的眼神,也好像要让他想起什么来。何种夫想了老半天,终究是没能想起什么,只觉得脑子里有一团迷雾一般。他使劲地摇摇头,似乎要摇醒一段记忆,却还是徒劳的没有一点作用的。他在脑子里像是翻箱倒柜那样,几乎翻遍了每一个角落,却依旧一无所获。无论他如何去回想,始终再也想不起什么来。何种夫再次疑惑地望向那个已经从眼前消失的背影,心里感到非常地纳闷:“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年轻人啊,为什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呢?”何种夫的心里产生了一团疑云,他默默地抽完了一袋烟,感觉肚子有些饿了,便从早上带来的饭袋里摸出了两个馒头,就着咸菜吃了起来。柳草姑要给两个上学的孩子做饭,因为他们还小,同路的孩子也少,就有些不放心,她还要接送他们。早上出门的时候,何种夫说:“你把两个娃儿照顾好就行了,就不要管我了,中午我也不回来了,有两个馒头就够了。”何种夫吃完了两个馒头,又就着盛水的塑料壶喝了小半壶水,这才慢慢起身向老水牛走去。老水牛终于吃完了那一筐新鲜的草料,何种夫牵着它又走回了地里,再次给它套上拉犂的辕,老水牛顺从地看了何种夫一眼,便又卖力地向前走去,但终究是有些力不从心了,它走几步就要回一下头,眼神里满是茫然和忧郁。何种夫心里有些急,几次挥起了手里的鞭子,但听着老水牛粗重而无奈的叹息声,拿起的鞭子又无力地甩落到了泥土里。何种夫想,这头水牛真的是老了,要不是自己听信了牛贩子的花言巧语,把这头老牛生的两头牛犊卖到了山外,它也应该退休了。村边的公路修通了之后,何种夫就想着要买一台拖拉机。除了可以代替这头老牛耕地,平时空闲的时候还可以拉点东西跑跑运输,赚点外快钱。现在手头还缺一些钱,等到明年园子里的那些果树挂了果,有了收获卖点钱就差不多能凑够数了。太阳西斜的时候,一阵阵的山风起了,终于凉快了一些。萧苦女还在小湖边的草滩上弯着腰割草,何种夫赶着老水牛犁到近处的时候看了她一眼说:“等会我就收工了,这些草我帮你挑吧。”何种夫赶着老水牛转过弯,扶着犁有些艰难地继续躬身向前耕去,还剩下两垅地了,老水牛似乎也看到了希望,不由“哞哞”地叫了两声。萧苦女直起腰,回头感激地望着何种夫宽厚的背影,揉了揉自己有些红肿的肩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柳草姑接回了两个孩子,又做好了晚饭,出门看了看,天已经黑了,却仍旧不见何种夫的影子,就一边看着两个孩子做作业,一边自言自语着:“就那么一块地,从上午耕到下午,天都黑下来了,这死猪死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才能弄好。”再一想,心里便明白了,这事也怪不得何种夫的,那头老水牛也的确是老了不中用了,说不准哪天它就会倒下了,于是又有些不放心起来。天更黑了,柳草姑跑出门去,向村口那边张望着,白狗阿郎摇着尾巴跟在她的后面,时不时地凑到她的脚上嗅一嗅。过了一会儿,柳草姑终于望到了两个黑影,何种夫挑着一担草,压弯的扁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萧苦女牵着那头怎么也跑不快了的老水牛一步一顿的落在后面。何种夫挑着两捆草从柳草姑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咕噜了一句道:“这头老牛真的是没有什么卵用了,它不死我也要被它累死的。”回头又望着柳草姑问了一句:“家里还有酒
吗?”柳草姑哼了一声说:“我还藏着两瓶呢,要是都放在你眼面前,早就没了,我就没见过有你这样离不了酒的男人。”何种夫听她这么一说便“嘿嘿”笑了两声。等着萧苦女走过来,柳草姑接过牛绳说:“你就不要回家烧饭了,木男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你就和我们一起吃吧。”萧苦女满脸愁容地说:“老是在你家里吃,木男上次加工回来的米,只吃了三四回,我们俩那个米缸里的米都要生虫子了。”柳草姑有些不高兴地说:“本来就是一家子人,你就不要分得那么清了,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再说我就生气了。”柳草姑刚把菜摆上了桌子,两个早已饿得前肚皮贴着后肚皮的孩子来不及拿筷子,一齐把手伸向了桌子,先在菜碗里一人抓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啃了起来。柳草姑伸手在老大石头的屁股上打了一下,骂道:“你这个来讨债的东西,前世里肯定是个饿死的鬼,吃也没有一个吃相。”石头还不知道前世是什么意思,他也不会去想什么是前世的事,他现在想的是为了一块鸡肉,既挨了打又挨了骂,总觉得有些怨。石头心里就很是不高兴了,赌气地把手里的鸡肉往地上一扔,恨恨地回了一句道:“你偏心,每次总是骂我一个人,不管什么事都是骂我一个人,你为什么一句也不骂石榴。”柳草姑见石头竟敢回嘴就更生气了,伸手又要打石头,萧苦女连忙把石头拉到身后,在前面挡住怒气冲冲的柳草姑。柳草姑指着石头骂道:“你这个小王八蛋,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是个男人,不知道痛护自己的妹妹,还要和她比?还要拿她来做你的拦箭牌,我不打你打哪个?”石头就觉得自己的确犯了错,低下了头,没有了脾气。老二石榴已啃完了那块肥肥的鸡肉,看着石头完全没有了平时的神气样子,就在一旁捂着嘴偷偷地望着他笑,气得石头嘟着嘴直咬牙。白狗阿郞意外地享用了石头扔到地上的鸡腿,眼睛便有些贪婪地继续盯着石头,似乎希望再次发现意外的收获。石头看透了阿郞的心事,狠狠地瞪了它一眼,阿郞有些心虚了,便乖乖地躲到石榴的身后去了。石榴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来,凑到石头耳朵边上悄悄问道:“山里有神仙嘛,我的同学今天告诉我说,大山里面住着很多的神仙呢。”石头刚刚挨了骂,便没好气的说:“那是他们骗你的,你看见过神仙吗?山里只有你,只有我,还有爸爸妈妈,舅舅和舅母。他们喜欢骗你这样的小傻瓜,你也相信他们?”石头为了解气又吓唬石榴说:“大山里没有神仙,只有大灰狼。你要是不相信,晚上就注意听,肯定能听到大灰狼叫的声音的,大灰狼叫得可怕人了。”石头看着石榴满脸害怕的样子得意地说:“你怕了吧?我还听说,大灰狼最喜欢吃石榴了。”石榴赌气地说:“我才不怕大灰狼呢,大灰狼喜欢吃你这样的男孩子,特别喜欢吃你这样胖胖的男孩子。”(下期预告:第章苦涩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