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棠闭关一年零八个月。
一年零八个月,对修士而言,比沧海一粟还要渺小,可对其他许多生灵而言,却又无比漫长,比如蜉蝣,朝生暮死,一年零八个月,已经轮回了几百辈子。
比如阿渊和衔宝养的那几只冰蚕宝宝,已经化茧两轮,冰蚕茧都集够满满一大盒。
比如草木荣枯,春生秋残,已是又一年秋。
宁霞峰的这场雪,下得太突然。寒冷骤然来袭,冻得许多修为不足的小修士瑟瑟发抖。殊灵洞上空的结丹异象仿佛被这场雪冲洗得一干二净,一夜过后,只剩下青山覆雪寂寥长空的景象。
躲在殊灵洞内的阿渊与衔宝并不能感觉到这股突如其来的寒意,然而洞府内的灵气涌动,他们却能真切感受到。
如今,灵气涌动平静下来,洞内恢复如常。
阿渊第一个停在最后一重石门前,衔宝跳到阿渊肩头,这次阿渊没有像平时那样驱赶衔宝,两人静静站着。石门发出阵隆隆响声,厚重的门一点点开启,首先刺入眼眸的,就是那披满肩的白发。
南棠微垂颈站着,双颊被长发半遮,愈发显得小脸孱弱,只有唇瓣洇着血色,整个人便只剩下三种颜色,雪白的脸与发,红的唇,黑的眸。
容颜也与从前不同了。
从前的南棠,模样凝固在桃李年华,如今却长开了。眼更长了些,下巴削尖了,颌骨的棱角线条更分明了,少了曾经的温柔活泼,却添了凌厉的明艳。
像一夕间成熟般,很有些惊心动魄的味道。
南棠知道,外貌的改变并不是个好兆头。
这意味着她结丹失败,境界停滞不前,所剩无几的寿元已经让她出现天人五衰的情况,青丝成雪,容颜愈显成熟,虽未至衰老不堪,但她正在慢慢变老。
洞府里没人率先出声,从灵气先聚而后散起,阿渊就已经看出端倪了,然而修士的境界提升靠的只有自己,不比斗法,他亦束手无策。
她看上去除了容颜的改变外,神情很平静,没有沮丧亦无焦灼,甚至抬头时还给了他们一个笑容。
“终于见面了。”到底还是南棠先开口,她伸手摸摸阿渊胸口柔软的毛,从他肩头接过衔宝。
衔宝小声地喊了句:“姐姐。”
南棠越过阿渊,走到外面的洞室。一年多的时间,冰桑树茂盛了许多,满树蓝光很是漂亮,她边看边道:“这段时日,辛苦你们了。”
守着这个小洞室,陪她在这里闭关,想必无聊透顶。
阿渊低吼一声,忽然纵身跃到墙根前,一屁股坐下,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南棠微微一怔,很快明白过来,她走到他身前,坐下一倒,彻底地陷在白罴软绵绵的肚皮上。
雪白的发丝被压得凌乱,她狠狠地蹭着他略带温热的毛,那些无法明说的难过仿佛得到发泄的途径,她蹭够之后翻个身,把整张脸埋进他肚皮,只留满头雪白朝外。
“阿渊,结丹失败了,我活不了多久,可能来不及帮你找到回家的路。”南棠闷钝的声音响起。
阿渊只能用厚实的大掌摸摸她的后脑——帮不了就帮不了吧,那个距离靠她一个筑基小修士本就难如登天。
“我想离开这儿了,跟着南山师兄去外面游历,以后……不回来了。”
她的资质本就修炼困难,结丹失败也在预计中,没结丹前她就做了打算,如果失败,寿元将尽,她就一定要离开重虚宫,去外面走走瞧瞧,然后找个风景秀美的凡人村落终老。
虽然结丹失败叫人难过,却也非她无法承受之痛。
修仙么,本来就是一场自我争斗,生老病死种种劫数,都该坦然面对。
没什么接受不了。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你可以不用跟着我,或者我帮你找个强悍的靠山?”南棠继续道。
这托孤似的言论让她后脑上的大掌一停,很快的,一根尖锐的爪子拔开乱发,伸到她脸颊旁,冰凉的触感让她侧过脸来,他的爪尖便又小心翼翼探到她下巴上,往上一挑。南棠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抬头,望进他的眼中。
他冲她平静地摇了头——不必帮他了,若时光所剩无几,他陪她走完这一程便是,也算全了这场跨越星海的相识之缘。
修士,本就该有坦然面对输赢成败、生死离散的心境。
南棠与他对视片刻,失声笑出:“阿渊,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