撄宁眼力虽赶不上那个千里眼似的活阎王,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抄手游廊里挂着挡风的春帘,除却人脚下,并没有扰人的光斑,看不错的。
她见赵氏面色如常,目光相接时眸中噙着笑意,便没再追问,低头捧着茶盏一小口一小口的品。
铃铛清脆的响了两声,白玉盏顺着红木桌案中那道绢细蜿蜒的水流晃晃荡荡的飘,头一回落到了撄宁面前。
她面前的水道有个轻微的拐角,撄宁刚落座便发现了,众人寒暄客套的时候,她先是不急不慢的往肚子里填了个糖油糕,而后借拨水的由头,用三根沾上糖油的手指摸了两把拐角。
此等作赋吟诗的风雅事儿,交给其他人好了。照她以往的经验,桌上的美食得浪费大半,怎么能让招福徕的大师傅白跑一趟?美食不享用,简直是天大的罪孽。
这等苦差事便交给她吧。
没成想她吃的太投入,拐角上那点油花被泉水一遍遍的冲涤,已然不剩什么了。
撄宁呆呆的抬起头,四下环顾一周,周遭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脸上。
她心中暗暗告了个罪,老天有眼,她也不想给晋王丢人,但眼下这情形,实在是…实在是……
“轮到什么字了?离吗?”一只白皙的柔荑捏起白玉盏,轻声问道。
贤王妃看着这个横杀出来的救星,和撄宁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她笑吟吟的接过话茬:“正是。”
那拐角大半在撄宁面前,稍微偏一偏也能算在赵氏面前,这场雅集的女主人贤王妃刚好又有些偏心眼儿,旁人神色古怪面面相觑,却不好说什么。
赵氏盈盈起身,以袖掩面饮完酒,沉吟片刻,开口道:“芳草汀洲,古木林丘,晚催归,啼杜宇,叫车勾輈。空房自守,雨泪难收。痛伤心,愁极目,懒回头。”1
话音刚落,全场寂然。
撄宁虽听不懂什么杜宇,什么车勾,但见众人钦羡的神色,也知这诗作的极好。她歪着圆脑袋鼓了鼓掌,打破一片寂静。
众人紧跟着回过神,小声议论叹好。
赵氏羞涩的垂下头,善意的冲撄宁点点头,落了座。
银铃声起,白玉盏重添了酒,继续往下游。
赵氏甫一落座,撄宁巴巴的将自己面前的桃花羹挪到她手边。
人美心善,老话说的果真不错,刚想到这个词,撄宁脑海中便闪过一双极既漂亮的眼,眼尾微勾,眸色凉薄更胜冬日月光。
呸呸呸,那活阎王是个例外。
“六弟妹今日怎么这般话少?”贤王妃用公筷夹了一箸奶汁鱼片,落在赵氏碟中,低声关切道:“可是身体不适?”
赵氏抿着一抹轻浅的笑,轻轻摇了摇头:“无妨,皇嫂安心,大约是前两日吹了风,有些头疼,不打紧。”
她抬手抚上头顶发髻,露出细白的腕子,上头两道交错的淤痕,暗红色,是新伤。
撄宁离得近,立时瞧见了,她心里密密麻麻的线头拧成了结,一时找不出头绪,却又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
“彩月,再为我添盏茶吧。”
赵氏身后的侍女闻言应了个是,俯身提起茶壶上前两步要为她倒茶,却不知踩到什么脚下一滑,手中慢慢一壶热茶尽数泼到了撄宁和赵氏的身上。
所幸茶水冷了两炷香的功夫,透着衣衫落在身上,只是温热。
撄宁身上冒着热气儿,她甩甩袖口积的茶水,要给赵氏整理,她整片后背被泼了个通透,此刻正蹙着眉拿帕子去够。
衣裳确实不能穿了。
“哎呀,这是怎么了?”贤王妃赶忙站起身,召唤下人拿来两件长裘给二人披着,又叫身边跟着的大宫女引两人去偏殿换衣。
她是女主人,有客在便离不了场,只能目送二人一路到偏殿。
侍女在抬头守着,撄宁和赵氏隔着道屏风换衣裳。
撄宁换衣裳快,三下五除二套好了外衫,正在系衣带,只听屏风对面一声压得极低的呼痛声。她顾不上旁的,赤着足咚咚咚跑到屏风另一侧。
只见美人如玉的背上满是深红淤痕,新伤旧伤,一道道斑驳的令人心惊,竟是剩不下几寸好皮肤了。
撄宁呆愣愣的看着,茫然之中拽住了脑海中那个模糊念头的尾巴
赵氏听到动静猛地抬起头,手忙脚乱的披上衣衫,不慎碰到背上伤口,疼得蹙起眉,下唇也被咬的隐隐泛白。
“是六皇子?”
撄宁的直肠子在这种时候好像起到了反作用,只见赵氏慌乱的摇摇头,轻语:“不是……九弟妹莫要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