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汉从来没喜欢过漂泊者小站,尤其不能理解那些义工,曾经当众说:“流浪者都是自愿的,没人逼他们,对不对?一个人要跳楼,你将他紧紧拽住,我能理解,因为这个人很可能只是一时冲动,被救回来之后,应该不会再跳。一个人要跳楼,你没拽住他,而是一路保护他下坠,碰到伸出的障碍,还要替他去除,好像这样一来等他落地的时候就不会变成肉饼,对这种行为我不能理解。”
不过杨广汉有个优点,从不较真,勇于承认错误,发现上层圈子里许多人都有过做义工的经历,他立刻改变说法:“底层出身的人往往有短视的毛病,比如我,从前以为漂泊者小站是在做无用功,现在才明白,那是一项高尚的事业。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个社会对待流浪者的态度实际上是一种底线,底线越高,证明这个社会越文明、越团结。以后我也要去做义工,为流浪者洗脚。”
这是公开的说法,面对陆林北,他更坦诚一些,“我不久之前才发现,原来漂泊者小站是个交际圈子,在那里,义工们可以暂时抹去身份与地位的差异,别管你是大家族的子弟,还是星际孤儿,给流浪者服务的时候,彼此不分高低贵贱,可以聊天,可以一起‘净化心灵’。上层人物需要的是一种体验,满足道德上的优越感,普通人需要的是一次结交机会。”
“也有人单纯地是想做点事情。”陆林北心里永远想着自己的妻子。
“当然有,还不少,没有这些人,义工的圈子气氛就太浓重了,会遭到非议,就像一部电影,总得有大量群众演员,尤其是英雄片,群众演员更多,做衬托嘛,英雄绝不能演独角戏。”
在杨广汉眼里,所有行为必然存在一个利益原因,而且是最重要的原因,陆林北不能说他有错,“杨先生属于哪种人?体验生活,还是想要结交某人?”
“我是穷人出身,十几岁的时候,过的生活与流浪者差不多,还用得着再次体验?至于结交,我有一百种方法,犯不着走这条路。”杨广汉看一眼远处的人群,往阴影里又躲进去一点,以免被太过热情的客人发现,“记得我上次找你帮忙吗?”
“嗯,你说裘新杨他们受到一些义工的保护。”
“而且这些义工都是上层圈子里的人物,事实上,独立军从成立到闹事,一直与漂泊者小站存在联系,比我想象得要深。麻烦就在这里,独立军被剿灭之后,作为安全顾问,我在一次会议上说了一些过分的话。”
“杨先生说什么了?”陆林北没让杨广汉含糊过去。
“我说……其实也不是我说,那是明摆着的事情,人人都能看到,只有我愚蠢地说出来。我说斩草要除根,独立军虽已剿灭,曾经帮助过独立军的人,尤其是漂泊者小站和星际孤儿互助团,也得一并收拾,以免死灰复燃。陆少校,我说得没错吧?”
“市长不认可你的话?”
“恰恰相反,非常认可,还将任务交给我负责,过后我才明白这事有多棘手。”
“因为许多帮助独立军的义工来自大家族。”
“我没想收拾他们,我懂得区别对待,抓一些普通义工,对那些大家族子弟训斥几句,吓唬一下也就够了,反正他们也不是真心支持独立军,牵扯到家族利益,他们肯定站在家族一边,对不对?”
“嗯。”
“但是有小人向市长进谗言,说我假借市长的权力,为自己经营人脉。笑话,我需要经营人脉?可是没办法,市长有点相信,向我施加压力,要求我必须严格执法,这就麻烦了。”
杨广汉不敢违背市长的命令,同样也不敢得罪那些大家族。
“我听明白杨先生的处境了,但我好像帮不上忙。”
“不不,你能帮忙,而且很简单。”
“是吗?”
“你瞧,我想到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市长本人也是大家族子弟,不会真与其他家族翻脸,他是要做给大王星看,表明天堂市彻底清剿独立军的决心,所以向下面施压。漂泊者小站呢,确实有一批独立分子,但是应该一分为二,将体验生活的人和纯粹的独立分子区别开。”
“杨先生真体贴。”
“陆少校不用嘲笑我,谁碰到这种状况,也只能跟我一样。”
“我绝没有嘲笑的意思,请杨先生继续说,我还是没明白自己能帮什么忙。”
“你们翟王星军情处肯定掌握不少漂泊者小站的信息吧?”
“有一些,不是很多,漂泊者小站并非我们的重点监视目标。”
“一些就够了。”杨广汉突然笑了笑,又突然收起笑容,“漂泊者小站的义工当中肯定有一个组织,就是这个组织加入独立军,并且在失败之后为独立分子提供保护。”
“杨先生是猜的,还是确有证据。”
“你有证据。”
“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