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应声抬眸,眉目糅合在幽暗间,光影暗藏,如星星绿焰。
谢秋石心中一动,忽然掉头拔腿就走,临走还拖了周瑛莘一道。
周瑛莘一头雾水,眼瞧着那搭在自己手臂上削葱玉尖似的手指,心里却不甚惶恐,面上强自镇定道:“谢仙君?”
谢秋石笑道:“周瑛莘,把你的衣服脱了。”
周瑛莘闻言大惊,两条浓眉绞在一处,愕然道:“这是何故?”
“快脱。”谢秋石长眉一挑,折扇一点,摆足了仙君架子。
周瑛莘面色微变,手指搭上了衣领处,口中却讷讷道:“仙君召幸燕逍一人也该够了……”
“闭嘴!我就是要换身衣服恫吓恫吓他。”谢秋石啼笑皆非,耳畔泛上一阵薄红,“给爷脱!”
两人再进得自省室时,燕赤城仍坐在玉璧前,只不过换了个姿势,支着一条腿,手指轻轻扣着膝盖,听得人声也不惊讶,只是回过脸,对着满面难色的周瑛莘点了点头。
他气定神闲,仿佛不是囚笼里的戴罪之身,而是此间主人,眸中浓郁的深绿也黯淡了些许,乌黑的双目一如沉静的夜湖。
然而沉寂寡淡的目光在触及周瑛莘身后之人时,突然溃不成军,燕赤城蓦地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一步,又戛然顿了足。
只见眼前,一身绛红仙官袍的青年拂开高大的武仙,踏着轻云信步,甩袖走进门来——他头顶腰间配着七彩琉璃饰,头上高束碧玉翡翠冠,朱红长袍色泽浓郁,有如酱色,更衬得半露的皓腕雪颈净白如玉。
谢秋石甫一入室便对上燕赤城的眼,当即莞尔一笑,碧冠上的流苏随之轻摇,一颗翠玉悬至额心;再往下,一双明目如桃华灼灼,薄唇如斜叶轻扬,端的是风流华美,神采飞扬,称之神人再世也不为过。
燕赤城只觉这一眼如飞白浓墨斜泼在空寂的百年时光之上,硬生生灼痛了他的眼,叫他伤痕遍布的左手复又刺痛起来。
“桃源君……”他低声道。
谢秋石闻言动作一顿,压着嗓子“嗯”了声,在袍角遮掩的角落轻轻踹了周瑛莘一脚。
周瑛莘面色一绿,只得照二人不久前对好的台本清了清嗓子喊道:“逆臣燕逍,桃源仙君渡劫归来,屈尊降贵,亲自审你,还不速速跪下?”
燕赤城看也不看他一眼,目光如实物般沉沉压在谢秋石身上,恍若未闻。
谢秋石被他这样庄重地瞧着,有些心慌,却愈发好奇,干脆一转扇柄,冷笑一声,戏道:“燕逍,你听不懂人话么?”
燕赤城仍然死死地盯着他,过了半晌才道:“桃源君想问我什么?”
他声音沙哑,提及“桃源君”三字时咬音极轻极柔,像是在耳语一般,直摄人心。
谢秋石耳阔微红,脸上却强绷着不变颜色,游刃有余地扯谎:“燕逍,我素来待你不薄,你下界自封为仙,心中诸多筹谋算计,为何要瞒我?”
燕赤城双目微动。
谢秋石自然没有错过他的神情,当即一摸下巴,压下嘴角,心道:随口一说,倒是说中了。
两人僵持片刻,无人置词,谢秋石轻咳一声,只得又半猜半套地问道:“瞒我倒也罢了,为何还要骗我?”
燕赤城垂下眼,不再看着他。
谢秋石笑容一垮,心中大叫:竟还骗过我,回头拿大鞭子狠狠地抽你!
他气着气着,干脆支起折扇挡着半边表情,冷声喝问:“你是哑巴么,燕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