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他和“来香院”里的妓女嫣红,约好了在妓院后门内小花园里、树阴深处相会——却不是幽会,是要偷偷的逃到乡下。
那还是两年前,他偶然和一个远道的朋友玩耍,到了妓院“来香院”,朋友兴致高,就拉他进去逛了。这冯秀才本是正经人家子弟,虽说从小长在吉州城里,却从没见过这温柔花柳世界,一时间看的目瞪口呆。老鸨见他面生,加之口袋里并非无钱,越发留心拉拢,指望套个长客。当下殷勤接待,把个中上等的女子嫣红,叫来陪他。这嫣红本来生的不错,又是歌舞、吹弹都会,那天使出手段,就把这冯秀才迷上了。冯秀才的朋友,却是风月场中惯了的,嬉笑一番,并不在意。
冯秀才自迷上了嫣红,三天两头要到“来香院”去走走。好在他家父母早亡,没人拘束,银子钱是大把往外使,只要讨得嫣红快活。只一年,家里的现钱,就去了一大半。老鸨看看他渐穷,嘱咐嫣红放手。那嫣红却不同,心想自己年纪快老,总吃这碗饭是不可长久的,心里这一盘算,居然打起长远主意,和他商量起婚嫁来。两人合计,要想赎身从良,老鸨必要大敲竹杠,不如私下逃走。于是约了某月、某日,半夜三更,偷开了妓院后门,一起逃到乡下,隐藏几年,没了风声再回来。
到了约的那夜,便去妓院后门守侯。果然见院门半启,大喜进去,内中是个小小花园,树木花草茂盛。寻到说的那棵树下,只见嫣红袅袅婷婷的站在那里,显是等候多时。遂上前携了手,要一起走。
谁知这嫣红态度大变,拉她只是晃晃,低声叫她也不应。冯秀才以为又是哪里惹她生了气,就抱了她腰肢,在耳边说自己千不是,万不是。这嫣红身体摇摇摆摆的,却脚不沾地一般,也不往他怀里靠。冯秀才这才起了疑心,仔细一看,原来那嫣红却不是站在那里,竟是被一根索子吊在树上——因吊的甚低,看去竟和站在那里一样。冯秀才顾不得利害,“哎呀”大喊一声,魂飞魄散。
后事不必说了,当下被院子里众人拿了他,一顿乱打,说他谋财害命等等,捆了起来。偏生这老鸨好讼,就起了一纸状子,告到官府。几个公差如狼似虎般锁了他去,丢在大牢。且喜这官府老爷甚是明白,查清了事出偶然,那嫣红确系自尽死的,就把这冯秀才开释,又着实说了许多勉励的话。冯秀才感激泣零,千恩万谢的回了家,幸喜身子没受太大伤害。只是家中钱财,送的送,卖的卖,偷的偷,骗的骗,已经是个荡然的样子了。
冯秀才一穷,倒少了好些个纠缠。只是他受了这些折磨,总也不能静心读书。夜里一闭眼,总见那嫣红哭哭啼啼,伸舌披发的,要拉了他去死。每天噩梦里睡,噩梦里醒,弄成个身心憔悴,摸皮见骨的样子。还是一个没走的老家人,忠心的很,替他四方求告,才有人指点了,叫他在家里放一小供,每天烧香磕头,求那女鬼不闹。
谁知这方法真的管用,那女鬼从此老实,冯秀才方有了个安生之日。屈指一算,离荒唐私奔、官司缠身已经一年有余了。
不料这日,正想静心下来,温习荒废了的功课,开卷没几页,就见一个青年人——原是他冯家的旧用人,他遭了官司才投奔别人家的——名字叫做冯小石头,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也不打门,也不问安,就直直的跑到冯秀才书案旁边,脸色煞白的道:
“少爷!有鬼了有鬼了!”
冯秀才迷惑,问:“大白天的,哪里见鬼?”
小石头:“就是少爷为她吃官司的那女的嫣红,今天大白天上街被人捉住了!不知道是人是鬼,现今院子里的妈妈和一群人在那里嚷呢!”
冯秀才:“你不要是认错人了吧。”
小石头:“不会错不会错!那嫣红我见过多少回了,肯定是她,再没错的!少爷赶紧去瞧瞧吧!要是她真没死,那可是什么缘故要把少爷您害的这么苦!”
冯秀才听了,脸上变色,手里的书往案子上一摔,大步走了出来。小石头忙跟了去——也是关心,也是要瞧热闹。
冯家离那妓院,只有不很远的路。不消半个时辰,到的妓院门首,只见一群花柳,围定了几个人叫嚷。那老鸨自然为首,扯了一个女子,一头哭,一头叫,一头骂,一面又喊着要打官司,告某人拐带妇女等等。周围许多人边看边起哄。
冯秀才且不管众人如何有趣,挤进圈子里一看,果然!
那女子只穿着家常布衣,彩绣花纹皆无;脂粉不施,越显的肌肤晶莹如玉;螺髻简单,只一根荆钗挽了乌云——竟然是个安分守己、没见过世面的良家模样!只是满脸泪水,惊慌不安,更似梨花带雨一般了。冯秀才不管不顾,上前一把拉了她道:
“嫣红姑娘,你撇的我好苦!”
谁知那女子吓的大叫一声,便往后躲,冯秀才手里拉了她衣袖,被她一退,“哧拉”一响,那衣裳竟然裂了一口。
小石头气愤道:“红姑娘,你这不认那不认,我家少爷你总认得吧?摸摸良心说话,无论你是人是鬼,我家少爷的恩情钱财,你可不能忘了!”
冯秀才:“嫣红姑娘!我如今来,也不为别的,只要你言语一声,我冯某清白无辜,也就对得起我了!”此话一出,全身发抖,显然是气的不行。
这老鸨也冷笑道:“好孩子!人呢,聪明也不可以太过!你还是如实招来,免得妈妈拿家法照顾你!”
这时,又有几个少年子弟,笑嘻嘻的走来,看了这嫣红,有叫姐姐的,有叫妹妹的,有的拉手,有的就去摸脸。越挨越近,那女子脸色也越来越白。退了几步,看看已经是妓院大门,再退就要进去了。猛地一咬牙,转身向那大门的青石门柱,便一头碰了过去!
老鸨正在口沫横飞的说,没提防有这一招,“啊”地一声大叫,呆了。
那金七,看众人围绕白葵乱说,本是不动气,也不辩解,只微笑旁观,却也不防备白葵有此一举。饶是他身手快,也没拦住,就见那白葵,满脸鲜血,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她手里本拿了一个小包,是金七买的几件新巧首饰衣物,此时丢落在地,红红绿绿,很是好看。
14 下棋
吉州府衙的后院,四角红亭,靠水,有石,算得是一角风景。亭内一石桌,小小可人,上面刻了一盘围棋的横竖。
吉州知州何老爷,平日没什么嗜好,只好下棋。不过他自己约束,每日不过三盘,无论输赢,三盘必罢手。也是他有了把年纪,神思上不愿多耗,比不得少年时候心气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