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地挤到前面,在门口却被一个保安模样的人拦住了:“不许进去!市里的刑警在搜查。”
贺小英探着头朝里看,却看到左昀抱着肩膀,横眉立目地站在院子中间。
“左昀!”他脱口大叫。
左昀抬眼看了看他,又转过身去,冷冷地看着警察们屋里屋外地搜索,陆杰也在其中,不时瞅个冷子对左昀笑笑,贺小英认出这也是同学,而且当年也是“左昀亲卫队”的成员。
赵根林家陈设简陋,不一刻工夫,连玉米堆都翻过了,咸菜坛子也倒空了,臭气熏天的咸菜摊了一院子,臭汁溅到左昀身上,她还是一动不动,跟谁犟上劲儿似的,硬是纹丝不动。下午的斜阳映照在小院里,将她曲线分明的身体映得闪闪发亮,垂肩的发丝在阳光下宛如花冠,松松地环绕着那张倔强的、怒气冲冲的脸,她一味愠怒着,眼睛盯着对面的院墙。
警察们终于收队,一个又高又瘦的警察从里屋走了出来,有意在左昀身边停住了,一脸的轻佻,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左,我们是执行任务,早知道你在这里,我就先去和你妈妈打个申请再来了。怎么说,这也是刘政委的准亲家呀。”
左昀眼皮一撩,目光从院墙移到他的脸上:“熊队长,任务执行完了?”
熊天平“嘿嘿”一笑:“是啊,例行公事。多有得罪了啊。”
“执行完了,那我有句私人的话跟你说,不知道可不可以?”左昀黑黑的眼珠子溜溜的一转,贺小英就暗叫“不好”。
熊天平笑嘻嘻地说了声:“可以啊。”
左昀的话像练好了的绕口令,“噼里啪啦”一涌而出:“熊队长,你知道熊这个姓的起源来历吗?我看到你这个姓当时就纳闷儿了,百家姓上没你这一姓啊,回去帮你查了一下资料,才知道你这个熊的起源——原来呀,以前姓熊的都不姓熊,而是姓苟——要不人怎么说狗熊狗熊呢——苟和熊本来都是一个姓的,姓苟的有那么几个人在清兵入关时干了些见不得人的事,就被宗族从祠堂里赶了出去,所以呢,咱们白绵就有了句俗话,叫‘狗做了畜生事就变熊了’!”
熊天平勃然大怒,自穿上制服以来,从来不曾有人敢这么公开侮辱他熊某人,第一个冲动就是扑上去把这小娘们的嘴给撕了,左昀闪动着黑眸,一副存心挑衅的样儿:“熊——队长?”熊天平下意识地捏起了拳头,眼见左昀要吃亏,贺小英才要扑上去,包括陆杰在内的刑警已经一拥而上,把两人隔开了,几个人连推带拉把自己的队长弄出院子,一个老成些的警察打着圆场呵斥左昀:“小丫头片子别耍嘴皮子啊,小心挨抽,你熊大哥不跟你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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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的雪(3)
熊天平忿忿地看了左昀一眼,就被陆杰几个簇拥着身不由己地走了,陆杰一眼看见了贺小英,微微一怔,也来不及说什么,只歉意地点了点头,脚不沾地就跟着大伙走了。警察走了,门口把关的村联防员也就放了手,贺小英赶紧闯进门去,三三两两的村民也跟进门来,手脚麻利些的帮着拾掇地上的咸菜和散落了一地的玉米,几个婆娘围着瘫坐在地上的苏兰英劝解,赵三保没有在家,或者是吓得躲出去了。
贺小英小心翼翼地走到一脸冷笑的左昀面前,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左昀凝视着他,还是看熊天平时的那副表情,过了片刻,她上下嘴唇微微一碰,蹦出低微而凶狠的两个字:“快滚!”
贺小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叫起来:“不是我送他去自首的!我想去拦他!”
“还有什么你没说的?”左昀冷漠而鄙夷地扭曲了嘴唇,“我怎么会认你做朋友?!”
“我没有告诉任何……”贺小英握紧拳头,气急败坏地叫着,声音把苏兰英的号哭都压下去,“我真的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爸爸那么揍我……”
左昀冷冷地问道:“那你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洞穴的?”
贺小英的叫声戛然停住,像跳在空中的野兔被子弹砰然击中,他想起了和赵根林的最后一次通话。
左昀看着他,良久良久。神情终于缓和,但陌生而遥远,一如天际正徐徐弥漫而来的暮色。她不再看他,垂目无言。一缕散发零落在弧线削致的脸颊上,给那栖止在沉默里的眉毛投下深若潭水的忧伤,眉梢在凝息里的些许颤抖,引爆了他胸腔里的无限辛酸,他费力地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又苦又酸,不争气的眼泪随之汹涌而出。
左昀睫毛颤动了一下,别过脸去,微微翕动的嘴唇苍白若疾雨中的樱花,徐徐引转的脖颈上,可以看到青色血管在晶莹剔透的皮肤下急促地脉动,距离如此之近,但感觉却已如远山的万年积雪,遥不可及。隐约地,他听到她的声音像从另一个世界飘来:“贺小英,从此以后,就当我和赵根林都死了吧。”
我儿我儿(1)
天渐晚了,婆娘们张罗着回家做饭,不咸不淡地又劝了几句,陆续都散了。男人们虽然还想再瞅几眼漂亮的城里姑娘,也被吆喝回了,路上人人叹气,有人说咋能想到赵三保这么个老实人家里出个杀人犯,也有人说,根林挺灵光的一个人,怎么做下这个傻事呢。人人都听说这事扯上李家舍的三妮子,三爱那个妮子长得着实标致,一把小腰儿一只手掐得过来,咋看都是个桃花命,戏文上说生着狐狸脸的女娃子是红颜祸水,可不是!活活把一个好后生给祸害了。比较一致的意见是,倒是这个左昀,长得一副聪明神气相儿,眉眼里透着一股子劲儿,看起来是个福命,可惜了这赵根林,用他妈苏兰英的话说,当初要是和这个姑娘好上了,也就不会有这场弥天大祸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根林不过二十郎当的一个人,竟享有这么大的艳福,两个水灵灵脆生生藕段儿似的妹子都喜欢过他,死也该甘心了。
苏兰英哭了好几天了,下午又吃了一回惊吓,此刻再也哭不动了,红肿着一双眼,半痴半呆地看着坐在自己跟前的左昀,看着看着,心里又是阵阵酸楚,只是流不出眼泪来。
天擦黑的时候,赵三保才摸回了家。赵根林杀的是警察的儿子,而且又是个独子,村上的人都推测说,那警察家里肯定不满于一命换一命,赵家的男丁这三五年里都得当心点儿,所以警察一进村,他就吓得躲出去了。
左昀见他进来,站起身来便说:“赵伯伯。”
赵三保期期艾艾地应了,却窘迫得不行,站在门槛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左昀只得开门见山地说:“我想救赵根林。”
赵三保勾下了头,半晌才瑟缩着问:“那还能有救吗?”
左昀一字一顿地说:“事在人为。”
听说儿子还有活命的希望,老两口同时瞪圆了眼睛。
“首先,赵根林是自首的,量刑时有从宽的条件,”左昀说,很快就发现自己说得太文绉绉的了,老两口都露出困惑的样子,她只得字斟句酌地把意思简化,“另外,这个被杀的江勇,本来就是恶霸,先是强占根林的女朋友,然后又打伤了他,还把他的饭碗都给砸了,工程队的机器也砸了……我们要给他找个好律师,我带了点钱来,虽然不多……”
苏兰英突然说:“我都想好了的,根林这个事有冤的,他是被江勇逼得不得过了,才杀了人。我要去替他喊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