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额图觉得自己真是运气好。
赫舍里一族其实江河日下许久了,阿玛索尼在康熙六年去世,兄弟皆不成器,留他苦苦支撑。小一辈里,侄女仁孝皇后在康熙十三年难产而亡,拼尽阖族之力送入宫的小赫舍里氏并不受宠,如今还是个没封号的庶妃,而自己的两个儿子也很平庸,远不如明珠家的纳兰容若和揆叙出色。
作为太子的母家势力,索额图与明珠斗了太久,早已精疲力竭。万岁爷对他谈不上多信任,他也不是没想过致仕,可若是这么离开朝堂,谁来保护太子?谁来保护岌岌可危的赫舍里一族?
好在如今有了太子妃一族的石家,至少在助力太子这件事上,他肩头的担子轻了不少。
圣旨下来后,他还偷偷请高人算过准太子妃的面相与八字,不仅与胤礽十分般配,而且旺夫带财,甚至隐有入主中宫之相。
如此母仪天下的命盘,索额图很满意。
婚期定在康熙三十四年五月,梅雨霁,暑风和,京城已迈入盛夏。天亮得很早,西边仍有淡银的星子挂在长空,赫舍里府松风习习,索额图已经给家里的祠堂上过香,然后才换上一身吉服,施施然往宫中去。
太子大婚自然与寻常人家不同,万岁爷又格外开恩,样样顶格,几乎是循着当年与仁孝皇后大婚的旧例。光纳采、大征礼就有马匹鞍辔、甲胄绸缎、金银茶筒等无数,堆满了不算疏阔的石府。
石小诗两进紫禁城,惹得皇太后十分爱顾,尽管礼部一再上书要先立为太子福晋,再择日册立太子妃位,康熙还是一步到位地给授予她太子妃的金册金宝。等到了五月初八当日,太子妃的妆奁早就奉入宫中,胤礽也不用出宫亲迎,而是由太子的銮仪卫校尉把辇舆抬进毓庆宫内堂正中。
索额图到底算是外臣,虽然进了宫,却只能参加文华殿外的筳宴。四处张灯结彩,内外闲散宗室来了很多,甚至要排着队列席。他比自己两个儿子娶妻时还要心焦,人虽在桌前坐着,心却飞到了毓庆宫。
只听得朱墙之隔,小太监们宛如报幕般,一声更比一声高——
“太子妃出门了!”
“太子妃彩舆进宫!”
“太子妃彩舆到毓庆宫!”
“太子行三射礼,驱煞神!”
“吉时到,请太子妃下轿!”
索额图抿了口酒,心里发酸。如果阿玛还在,如果侄女儿也没走,能看到太子娶妻这一幕,得有多开心呐!
——
满人入关这么些年,再两朝皇帝的努力下,好些习俗早跟汉人融合了,比如清朝皇家大婚,也要行好些礼节。
石小诗本没把大婚很放在心上,毕竟她主要面对的问题是入宫之后的生活,奈何万岁爷足够慷慨,内务府日日送礼,族里亲戚和旗人天天拜访,弄得石府上下无比兴奋,连带着她也跟着紧张起来,大婚前的失眠堪比连喝三杯红牛兑冰美式,心嘣嘣跳了一整夜,好容易合上眼,爱新觉罗氏和于嬷嬷已经过来唤她起床梳妆了。
于嬷嬷好几日不准她大吃大喝,说是怕身上带了气味,惹得太子不快。结果快到吉时时,爱新觉罗氏“哇”得一声大哭了起来,石小诗又得让姐姐小月去顾皇宫那边过来的宗室命妇,又得分心忙着哄额涅,爬上大红双喜字八人大轿时几乎要站不稳。
好在贴心的春烟偷偷往她手里塞了两块手绢包着的杏仁糕,趁着轿子里没人三两口吞下,才觉得整个人气力重新流回四肢百骸。
进了紫禁城,到了毓庆宫外,先是乱糟糟闹哄哄一片,接着嗖嗖三声箭响,等到小太监念吉时到才总算安静下来。全福人嬷嬷上来搀她入院中,怀里抱着的宝瓶比她料想得更重,跨过火盆,站到天地桌前,所有人都在笑,好在用料厚实的盖头挡着,她也不用觉得尴尬。
万岁爷和皇太后是不到场的,主婚人是礼部尚书沙穆哈,此时宣布拜天地,鼓乐鞭炮又重新喧闹起来,嬷嬷引着她行三拜九叩礼,然后送入洞房。
对于这套流程,先前于嬷嬷已经教过一遍,只是万万没想到,因为行合卺礼的吉时在子时,竟然留她独自在洞房里坐着等到半夜,而太子却可以去文华殿内外的筳宴上喝酒吃席。
可恶啊!
一群花盆底脚步声远去,新房门一关,石小诗便立刻把盖头取了下来,然后细细打量这间为她准备的新房。
与她预料的一样,雕梁画栋、张灯结彩,入眼物件个个精巧不凡,但是这种华丽却不俗气,不叫人生厌,看来毓庆宫的主子审美品味着实在线。
天气很闷热,喜服又厚实,里三层外三层,她早就出了一后背的汗。毓庆宫下人还算体贴,在房内显眼处摆了扇子和茶水,石小诗解开紧贴在脖颈处的两个盘扣,然后给自己倒了杯茶,扇了扇风,霎时觉得清凉不少。
这个时候要是能再吃上一碗冰粉,就更舒服了。
漫长的下午就在房内溜达里度过,听着外头一片热闹,石小诗心里觉得有些荒谬,明明她才是这场婚礼的主角,现在却要像个吉祥物般被关在房里,不到时辰不准放出来。
等到日暮时分才有了动静。有人轻轻扣门问:“主子,是我,春烟,我能进来吗?”
石小诗原本已迅速正经坐回床边,听到是春烟,忙开门放她进来。春烟躬着身,怀里抱着个小食盒,做贼似的,一扭身塞进石小诗怀里。
原来是给她送吃的呢,石小诗很感动,“好春烟,就你一人念着我,我要饿坏了!”
春烟嘿嘿笑,“其实……哎呀到子时还长着呢,主子你快吃吧。”
食盒里摆了一碗芡实山药羹,碗壁上凝着水珠,显然是冰镇过的,吃起来清甜可口,还有一碟炸过的鹅油松瓤卷。卷上雕了花,酥酥脆,是很能迅速帮助恢复体力的糖油混合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