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6往事·一
(1)
天还未亮,朦胧晨光透过厚重窗帘间的罅隙落入房内。凌乱不堪的床铺上,郑懿然低头看着枕在他臂弯中熟睡的人。她有着一张丰润甜美的娃娃脸,即使已经过了十几岁的年纪,两颊却依旧保留着一点儿婴儿肥,看起来柔软好捏。她睡得很沉,大约是昨晚累坏了,长而浓密的睫毛如蝶翅般随着呼吸颤抖,皮肤粉白,嘴唇殷红,睡相乖巧如同童话里的睡美人……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看到她这般毫无防备的样子了。
她就是顶着这样的一张脸,有意无意地不知勾去了多少男人的魂。郑懿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江雪时的情形——那是大一那年,在学校的咖啡厅,他亲眼看到她和某任男友分手。
她的那一任男友他也认识,是他们那届篮球队的队长,平时挺受欢迎,在校内也有点知名度。那时,那男生当着所有人的面,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在她跟前跪下来,求她与他复合。而她则保持着一脸漠然,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然后她冷着一张冰雪般的小脸,径直从前男友身边走过,从咖啡厅门口出去时,与郑懿然擦肩而过,目不斜视,连一点余光都没有给他。
“这女生谁啊?”他听到旁边有人在窃窃私语,“这么拽?”
“她你都不知道?”另外一个人接了话,语气十分惊讶,“江雪啊!她可是我们校的校花!”
江雪。这名字落入他耳中,当时并没在意,却不知怎的留在了他心里。
后来,他又听说了更多有关她的传闻——江雪交新男友了、江雪分手了、江雪又交新男友了、江雪又分手了……漂亮的人总是容易成为舆论中心,尤其是她看起来并不知道什么叫做低调。
而在注意到她以后,他发现他在日常生活中碰到她的频率也似乎变高了。人不就是这样的吗?一旦开始被什么吸引,目光便会不由自主地寻找。他发现她似乎和他的室友谢留的关系很不错,每天中午下课后,她总会出现在他们教室门外,等着谢留一起去食堂。
谢留是有稳定女友的,而江雪也有薛定谔的男友——时有时无。郑懿然无意间看见过两人在一起吃饭时的样子,江雪笑得很开心,一点也没有那天甩男友时的冷酷无情。
这是个善变的人。他在心里下了个结论。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个善变的人,一年以后莫名其妙地就开始大声宣称喜欢他,并对他展开了轰轰烈烈的追求。
这让郑懿然觉得很是头疼。他是个有轻微洁癖的人,从生理到心理上都是,尤其讨厌和别人产生肢体接触。这个小毛病大约是遗传自他母亲,她是个和他父亲出身相匹配的大家小姐,非常年轻便嫁作人妇。后来他父亲出轨,在外头有了私生子,母亲无法接受,从此得了心病,从医院的顶楼一跃而下,结束了生命。这也是他为什么会这么讨厌周停云的原因。在他看来,是这个私生子的存在逼死了他的母亲。
母亲死后,他的性格也变得阴晴不定。他父亲讳疾忌医,拒绝承认郑家唯一的继承人是个有心理疾病的残次品,直到他数次情绪爆发失去控制伤了人,才开始为他请心理医生,进行药物治疗,同时把私生子接回了家,大约是想作为一个备选项。
他知道以自己的这种心理状态,是很难与谁保持长期亲密关系的,因此对于江雪的百般示好,他统统无视,希望等她和以前那些对他一时上头的女孩儿一样,知难而退。
况且,郑懿然并不认为像江雪这种三分钟热度的人,会真心喜欢上谁。从她之前频繁更换男友的举动不难看出,她是个对待感情并不那么认真的人。而受到父母失败婚姻的影响,郑懿然对这种轻浮之人本能地抱有抵触。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江雪这人一旦下定了决心要做什么事,意志力就特别坚定。她的这种意志力,说好听点儿,叫百折不挠;说难听点儿,叫没脸没皮。
大三那年的野外露营活动,是他们关系转折的开始。那次江雪意外走失,谢留肉眼可见地着了急,不仅发动全员寻找,甚至以最快的速度托关系找来了专业搜救队。他在旁边冷眼看着,觉得谢留方寸大乱的样子十分少见,看来江雪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不一般。
但事情居然真的就有这么巧,第一个发现江雪的人,不是谢留也不是搜救队,而是他。
他是在一个小土坡下的灌木丛里头发现她的——那时她还昏迷着,浑身都脏兮兮的。郑懿然猜测她可能是一个人来这儿散心的时候脚滑不小心摔下去的。
没有过多犹豫,他跳下去走到她身边,检查了一下,发现她头部并没有严重外伤,于是便毫不客气地拍了拍她的脸蛋:“江雪!醒一醒!”
江雪悠悠醒转,看清眼前的人时,明显吃了一惊:“郑、郑懿然?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郑懿然说:“你消失了大半天,大家都在找你。”
“啊……”江雪的脸红了,小声说,“我记得我应该是出来散步……走到这儿然后不小心脚滑了一下,然后就摔晕了……”
果然和他预想的一模一样。郑懿然站起身掏出手机给谢留发了个消息,然后对江雪说:“走吧,他们该等急了。”
江雪手撑在地上,努力了半天都没站起来,脸更红了,嗫嚅着说:“我……我脚好像崴了……”
“……”郑懿然深吸口气,没说话。
“你能不能扶我一把……”她仰起头,亮晶晶的眼睛像小狗一样看着他。
郑懿然看着她满身的泥土,心想要不干脆把她丢这儿等搜救队员来救她算了……
可身体还是走了过去,握住那只细白的手将她拉了起来,然后抓着她的胳膊,往回走。还没走出两步路,她就又开始呼痛,可怜巴巴地说:“郑懿然!走慢一点好不好!我脚疼得厉害……”
她好像总是这样会不自觉地对人撒娇。郑懿然这样想着,松开手,上前了一步,在她跟前蹲下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