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我的看法?”H。M。说,“我看你也太胆大包天了,这就是我的看法。你把事情搞砸之后再把我拉来,简直是对我的侮辱。你拽着我爬上三层楼—好像我这辈子爬的楼梯还不够多似的—简直让我洗了场土耳其浴,回头很可能会得肺炎。现在你厚颜无耻的程度可真是无与伦比、惊世骇俗,居然有脸奉劝我最好放尊重点、戴上衣领,因为我们要出去拜访几户礼数周全的体面人家?哦,天哪!到此为止了。我受够了。”
“好啦,好啦,”马斯特斯连忙安抚道,“我只是提议—”
H。M。是在六点过几分到来的,请动他的大驾颇费了些周折。据说,这都怪他的秘书坚持要让他戴上衣领,但他一口回绝。这场战役的胜利令他心情大悦,居然匪夷所思、闻所未闻地开着自己的轿车赶来。结果呢,他弄错方向,大摇大摆地开上马兵卫队大道,差一点就撞翻了交通部长杰弗瑞·麦登·拜恩先生,并一举飞跃皇家联合军队博物馆门前的护栏。H。M。对他的驾驶技术极为自豪,只要他愿意驾驶,而且他的的确确安全抵达了肯辛顿。现在他没戴衣领,坐在阁楼上这张沙发里,满腹牢骚。
马斯特斯并不介意。正相反,好像他所有欲发而不能发的牢骚统统都经由H。M。发泄出来了;所以马斯特斯心里倒轻松舒坦了不少,又变得平心静气起来。基廷的尸体已经被移走了,这也很让人松一口气。
“—只是提议,”马斯特斯接着说道,“你戴个矮一点的领子,也许比平时那种更舒服。我没细想,也就是随便说说。但你偏偏揪住不放,好像那是我的全部重点似的。现在我想知道的是,爵士,你对这起案子怎么看?”
“你是说德温特夫妇?恐怖的故事,不是吗?人过中年的律师和美丽的妻子从一座僻静的房子搬到另一座僻静的房子,所到之处,在他们搬离之后,谋杀便接踵而来,如影随形。真是毛骨悚然。细想想,多么富有艺术性啊,马斯特斯,我喜欢。”
“谢谢。”总督察严肃地说,“通常很少有人用艺术性来形容我,差远了。但我也未必仅指德温特夫妇,我说的是这起谋杀。”
“在空气中蒸发的凶手?”
“对。你相信会有人站在这房间里,站在基廷身旁,在近距离连开两枪射杀他之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吗?”
“按你告知的情况,想不相信都难,孩子。”H。M。十分认真地答道,“我警告你,这个凶手极为狡猾,你布下的天罗地网再严密他都能逃脱。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谈到犯罪专家,但说实在的,除了疯子,没人会蓄意想和警察打照面—除非他相当有把握,自己绝无半点落网的可能。”
“或者,他当然也可能真的丧心病狂了。”
H。M。恶狠狠地绷着脸:“即便是疯子也不致如此。即便疯狂如政治刺客,也不会疯到自投罗网的地步。开膛手杰克够疯狂吧,还给警方写过信,但他从来不会事先把亮出剃刀的地点通知他们。再说,这起案件中一丁点疯子的气味都没有,但愿我能向你解释清楚。不,马斯特斯,这家伙知道他很安全,无论你如何努力阻止,他都能安全而惬意地完成谋杀。”
“你说得都很对,爵士,但看看事实!难道你知道有什么万无一失的谋杀手段?”
“不,孩子,”H。M。说,“我只希望上帝保佑我们别在这里发现。”
又一阵不安涌上波拉德警佐的心头。窗外,刚刚降临的夜幕依然凝重,预期的暴风雨似乎永远不会到来。H。M。用小眼睛测量着房间。
“哦,现在,我们来过一遍证据,从刚才你们颠三倒四的胡言乱语中我已经听了个大概。我想问两个问题,然后我们就可以重建犯罪过程。但先从头开始吧。你,孩子,”那双小眼睛猝不及防地盯住波拉德。H。M。从鼻梁上摘下眼镜,自顾自咕哝了两句,然后继续道:“啊,我明白了。你去过休斯敦和克莱恩公司。他们告诉你万斯·基廷今天早上领走了这座房子的钥匙,还说上一次有人看房是在三个月前—而当时领钥匙的是弗兰西丝·盖尔,那个和基廷订婚的姑娘。对不对?”
“是的,爵士。”
“这意味着什么呢?”马斯特斯温和地问道。
“哦,没什么要紧。只是我们已经听说昨天有辆货车开到这里,送来一些家具。嗯,他们总得用钥匙开门进屋吧。我只是疑惑,如果基廷今天才拿到钥匙,那么他们的钥匙是从哪里搞到的……别打岔,该死!那么,孩子,当你走上房门前的台阶时,一辆双座得宝轿车从街口驶过,车里坐着一个女人,望着这座房子的目光似乎有些特别,对吗?”
“是的,爵士。”
“嗯哼。如果你再次见到那姑娘,能不能认出来?”
“应该可以。她很年轻,长得肯定不难看,但距离有点远,车又是飞驰而过。不过我记下了车牌,号码是MX792。”
“已经去追查了。”马斯特斯说。
“现在我们听听你的说法,”H。M。转向总督察,“基廷好不容易买下房子,将所有人挡在门外之后,于两点十分自己离开了。他去了什么地方?”
马斯特斯拿出笔记簿,清清嗓子,开始复述:“目标去找出租车,一直步行到肯辛顿大街才拦到一辆。那里有个出租车招呼站。我拦了后面一辆出租车,跟着他—”
“我知道。你跳进出租车大呼小叫:‘苏格兰场!跟上前面那辆车!’呵呵,我能想象到你那副模样,孩子。”
“不好意思,我可没干那种事,”马斯特斯不动声色,“千万不能事先告诉他们你是警察;不然他们会开始嚷嚷到底能不能拿到车费,目标可就要跟丢了。哼!”他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目标先后途经皮卡迪利广场、海伊市场、考克斯伯街、特拉法加广场,在白厅街的帆船酒吧下车,喝了两杯,没和任何人交谈。三点钟酒吧关门时离开,似乎不慌不忙。沿白厅街步行,折往乔治大街,进了一个名叫林肯大厦的公寓区(他住在那里)。乘电梯上楼。我跟上去,正要向搬运工打听,目标又乘电梯下楼了。他对搬运工说,‘别让加德纳先生离开’,然后就出去了—”
“等一下。你觉得这有什么含义呢?”
“我不知道。”马斯特斯又恢复平常的口气,苦笑道,“无非是在我们的名单上增加一个名字而已。弗兰西丝·盖尔、菲利普·基廷、杰里米·德温特夫妇,还有个叫加德纳的人。但愿就是这个范围。回到基廷身上。他在公寓里的时间充其量三四分钟,之后又在街上游荡了一阵,东张西望。三点二十分时,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到科伯格广场这里。由于交通堵塞,我们在路上花了差不多一小时。他徒步穿过科伯格广场,步入贝维克公寓,回到房子里。没什么问题,对吧?”
“对。怎么看都很正常。你认为他只是出去打发时间而已,嘿?没错。哦,那么,我们来看看是否有望重建犯罪过程。虽无法判断凶手的期望如何,但可以想象一下基廷现在就躺在那儿,枪在左手边,烟盒在身子底下。想想他中弹时可能站在或坐在什么地方,先射出来的是哪一枪,为什么;然后再考虑一下他究竟看到了什么,才变成那副表情。我说,马斯特斯—你可曾查出烟盒上的指纹是基廷的还是别人的?”
“还没。我们发现烟盒时麦卡利斯特已经走了。但烟盒已经送去苏格兰场,我们随时会接到报告。希望还有一份验尸报告。”
H。M。好容易才从沙发里站起来,嘴里嘟囔着,踉踉跄跄地走到房间中央。金色桌布上的孔雀羽毛图案在暮色中闪烁,黑色的茶杯愈显阴沉,加上那张桃心木椅,这普通的阁楼小屋中央的一切都那么醒目而诡异。H。M。在桌旁停步,严肃地盯着它们看了好一阵。
“‘所罗门王所有的酒杯都是金子做的,’”H。M。突然说,“‘黎巴嫩林宫里的所有餐具都是纯金的,不用银子;在所罗门的年代银子一文不值。
“‘王派出船队与希兰王的船队一同前往塔施;船队每三年返回一次,带来黄金、白银、象牙、猿猴和孔雀。’”
气氛的急转直下令马斯特斯顿时跳了起来。H。M。睁大眼睛,微微一笑。
“呵呵!听到老头子援引《列王纪》,很意外吧?老天,马斯特斯,多么美妙的著作!我刚才正琢磨重现于此案中的孔雀羽毛图案。达特利被射杀时身旁有十个画着孔雀羽毛图案的茶杯。基廷也以类似的方式倒在一张桌子旁边……这意味着什么?该死,我不知道。在古典神话中,孔雀是朱诺最喜欢的鸟类。无独有偶,在中世纪,骑士制度中最神圣的誓言之一就是‘在孔雀背上’起誓的。骑士制度!骑士制度!现在我怀疑?”
马斯特斯好奇地审视着他,“这些东西你是怎么发现的?”他问道。
“噢,谈不上发现。我只不过随便看看,脑海中不知为何就自然浮现了这些念头。此外,我对当代小说深恶痛绝,尤其是侦探小说,所以我的阅读时间可没怎么浪费。但我要告诉你一些并非来自书本的事情,马斯特斯。”
他伸手指着那块桌布。
“那上面绣的是纯金线。记得在红寡妇一案中,我曾对你说过,我到罗马追查收藏家布里奥奇在私人博物馆中毒死自己的情况。嗯哼,我还记得当时有人向我出示过一块这种桌布,上面的花纹不是孔雀羽毛,而是某种宗教图案。这东西值一大笔钱,是中世纪意大利工人用金丝织进布里做成的。第一点:在英国拥有一块这东西的人可不多,买卖这种货物的生意人也只有寥寥几位—比如邦德街的索亚。第二点:有人像基廷一样将它胡乱摆放。然后是这些家具。当然,这些看起来不像博物馆里的古董,但仍然质地上佳,必定价格不菲。最后,这些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