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谁怎么回事,也没人扫听。
说来也是,都要饭了,性命都朝不保夕,哪有心思管旁人的闲事,所以三娘一头扎进来,那些叫花子也没觉得奇怪。
三娘夹在六七个要饭花子当间儿,出了胡同,刚出了胡同,那边儿的兵抬手一指:“你们几个站住。”
头先的要饭花子急忙站住了,三娘头都不敢抬,余光瞧见那个兵走了过来,手里抖开画像,三娘瞄了一眼见正是自己,不说十分像,也绝对认得出。
三娘的头往下低了低,心里跟敲鼓似的,她也明白,这回要是给逮回去,弄不好真完了,眼瞅那个兵到了近前,却给后头追上的兵拽住:“我说哥哥,一群要饭花子哪有咱们要找的人,快着让他们走吧,这臭味儿都能呛死人了,走走,咱们往前头的关帝庙里瞧瞧。”三两下把那个兵拽走了。
三娘暗暗松了口气,心说跟着这几个要饭花子倒保险,不如暂且跟着他几个走吧,反正到晚上他们还得回来,到时候再想招儿出城,至于守财,等自己出了城再找吧!
想到此,三娘跟着几个要饭花子上了大街,可一上大街要饭花子呼啦一下散了,个走个的,连两个人就伴儿的都没有,把三娘单个撇在街口。
三娘心说,这可不好,混在一起不显眼,真把自己摘楞出来,底细一瞧还不露了馅儿,左右瞅瞅,见左边的叫花子走的飞快,一转眼的功夫就没影儿了,右边儿有一个倒没走多远,脚步摇摇晃晃,走一步摇三摇,跟没吃饭似的。
三娘紧走几步跟了过去,到了跟前,寻思跟这位套套词儿,伸手一怕他的肩膀,把声音拉粗,说了一句:“你打算去哪儿要饭,带着我成不,今儿我头一天,没经验。”
三娘说完,那要饭的倒是停住了脚,却没回头,更没应她,站那儿不动了,三娘心说,这什么意思,难道要饭的还有什么秘技,怕自己跟着他学了,抢他的饭碗,若真这般,可是多想了,自己腰里揣着金子,谁稀得要饭啊。
想着,又拍了他一下:“我说,你放心,我不是偷师来的,我就是……”三娘说到这儿卡壳了,自己不是要饭跟着他做什么,这话儿人家能信吗。
三娘眼珠子转了几转,刚想另外寻个借口,那位大哥忽然转过来了,一张脸黑炭一样,瞧鼻子嘴都瞧不清,不知道的还当是烧窑的呢,就两只一眼有点儿白,不对,这是翻白眼了。
三娘刚这么想,这位仁兄身子一软堆乎在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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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顿时傻了眼;心说自己咋就这么倒霉呢;还没出京城又碰上这么档子事儿,这位仁兄别是死了吧;要是死了可麻烦了。
想到此;急忙伸手去抓他的手腕子;摸到了脉,三娘松了口气;再仔细瞧他那样儿,心说别是饿的吧;可就算现在没死;在大街上冻一会儿也够呛;得弄到个暖和的地儿去。
三娘抓住他的肩膀,想着把他拖回去;却哪里拖的动,别看都饿成皮包骨了,可死沉死沉的,三娘正发愁呢,从刚的胡同里走出一个小道童来,三娘眼睛一亮,别说啊,肯定是关帝庙的。
三娘走过去拉住他道:“你来帮帮忙,把他弄你们庙里去。”
道童打量三娘两眼,心说这位怎么瞧着这么眼生呢,头发是够乱,脸上也是一道一道的,又是灰又是土,可这身上是不是太干净了点儿,连个补丁都没有。
三娘见小童盯着自己,怕给他瞧出破绽,脸一板道:“快着点儿,一会儿人死了,可是你的罪过,赶明儿他到了阎王殿告状就说你害的,看阎王拘了你的魂儿去下十八层地狱。”
也不知三娘从哪儿学来的这几句,说的极溜,童子也不知是真怕了,还是心善,跑回去寻了他师弟过来,一起把要饭花子抬了回去。
刚进关帝庙的门,跟几个衙差打了个碰头,三娘急忙低头,几个衙差捂着鼻子就过去了,瞧都没瞧她。
进到里头,三娘终是松了口气,四下打量一遭,心说,怪不得香火不旺,虽是庙却不大,两进的院子,前头大殿,后头一个小院两间破屋,院子本来就不大,还单劈出了个块地,这会儿自是啥都没有,估计春天能种上点儿葱蒜韭菜什么的。
之所以到了后头,三娘是觉着外头那个大殿实在冷,年久失修,殿角都露天了,冷风一个劲儿往里灌,比街上也强不多少,再有,臭啊,您想啊,成天六七个要饭花子搁哪儿挤着过夜,能不臭吗,香火也不多,遮不多少味儿,把晕倒的这位放在哪儿,估摸也活不成,得找个暖和地儿。
一进大殿三娘就发话了:“这里太冷,先把人抬到你们俩屋里,等缓过来再挪出来。”
两个小童子先是不乐意,三娘一瞪眼,两个小童就答应了,所以说,这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还是颇有道理的。
再说,两个道童都不大,大的十二,小的那个才十一,是老道街上捡来的,从小跟着老道在这儿长大,平常至多跟着师傅出门给人看看风水,或去街上买点儿米面菜蔬,哪见过三娘这样的人,况三娘张口闭口就是阎王爷,两个小童也真有些怕。
心里不愿意,也只得把要饭的抬到了自己屋里,放到炕上,三娘看了看四周,这屋比外头也强不多少,连个炭火盆子都没有。
三娘瞅着炕上躺的仁兄,跟两个小童说:“去熬碗姜汤来给他灌下,别忘了放点儿糖。”
小童磕磕巴巴的道:“没,没糖。”
三娘翻了个白眼:“没糖不会买去啊。”
俩个小童互相看看:“没,没银子。”
三娘瞪着两人,心说合着这里是一窝穷鬼,三娘在袖子里摸了摸,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来,这还是她昨儿特意藏的,就怕出来遇上使钱的地儿,横是不能直接拿金子出来,便让守财弄了几块碎银子备用。
这会儿拿出来丢在小童怀里:“还不快去。”两个小童愣了愣,拿着银子就跑出去了,一个烧水,一个出去买了一包粗糖回来,熬了姜糖水端过来给炕上这位灌下去,没一会儿真缓了过来。
缓过来,又连着吃了两碗疙瘩汤,半块凉饼,三娘心说,这位不知饿几天了,成天在外头要饭要的什么,怎么就饿成这样了。
三娘刚这么想,炕上这位开口了:“多谢兄台救命之恩,若不是兄台,在下这条命就交代了,但能有飞黄腾达的一日,必报答兄台的大恩。”
谁指望他报什么恩了,不过听他说话,貌似不像个要饭花子,便问了他来历,才知道这人姓刘名叫刘全,是兖州府人士,家里不算富庶,也有祖上传下的两进宅子,几十亩园子地,日子很是过得去,刘全自小念书,中过秀才,举人却未中,本想着发奋读书,来年再考,不想去岁家乡遭了瘟疫,一村死了大半,他娘没躲过去,临死让他往京城来寻他舅舅投亲。
刘全葬了他娘,也没旁的亲人了,收拾收拾便上路了,走了大半年,到了今年春才到了京,盘缠用光了,最后不得已要了饭,这些天实在冷,连着两天没要着吃的,回到庙里,又拉不下脸来跟老道张嘴,就忍着饿了两天,今儿实在撑不住才饿晕了。
三娘听了,都有心踹他几脚,都快饿死了,还要狗屁面子,填饱了肚子比什么不强,不过,三娘倒是从他身上想出了一条路,问他:“你说你家是兖州府的?家里的瘟疫闹过去了吗?”
刘全叹口气道:“入秋的时候遇上了个兖州那边儿来的老乡,说闹过去了,不是实在没了盘缠,我也想家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