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天我们各走各的吧。”
“恩琪,”她喜色微敛,缓下脚步,视线落在鞋尖,语调平常地问:“你还恨那个人吗?”
等不到答案,她抬头看过去,恩琪静静眺向穿堂外的花园,凝神伫足,良久才开口:“碧海,你认为忘记一个人需要多久的时间?”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忘记一个人需要多久的时间,起码现在不知道;她只知道有人始终不肯稍忘她,或许应该这么说,随时让她想起他是他最乐此不疲的事。
开会前后,三餐饭前,淋浴前,应酬当中,熄灯前,开车途中……只要宋子赫抽得出空,取出手机,接通键一按,她就听见了他的叫唤。
“碧海,送去的料理吃了没?”
“碧海,你猜我对面这个老家伙要叫几个小姐才肯签约?”
“碧海,我要睡了,快跟我说你一整天都魂不守舍在想我。”
“碧海,我刚打完壁球,要去冲澡。糟了,我的二头肌又更结实了,你会不会更不想看我一眼了?”
“碧海,待会轮到我发表看法,我准备叫大家解散,赶快喝下午茶——上头这些人,会开这么长,可以延年益寿吗?”
“碧海,你消失了一个早上,和谁约会去了?”
每一次叫唤,就带给她心头一阵无法形容的暖意;暖意之下,却是如影随形的忧虑,使她在他面前,很难全然轻松展颜。
但是他不在意她反应的节制,心情的保留,时常猝不及防地啄吻她,在众人面前揽抱她,她很少能成功拒绝,她总是抗拒不了那双纯净瞳孔的注视,彷佛拂逆它们就是一种残忍、一桩错事,却也激不起相等的热情回应;她从没能忘记那双眸子可以瞬间冷漠、失去光焰,带给别人痛苦。
她渐渐成了自己最讨厌的矛盾的对象,和他来往的这些日子以来,她最常自问自答的对话便是——“田碧海,你到底在做什么?”,“我不知道。”:“知道这样下去会有什么后果吗?”,“知道,不会有好的后果。”:“你知道最大的原因也许不在他的身上吗?”,“知道,可能是我自己。”:“你的果断哪里去了?”,“都是他。我明白那些女人为何迷恋他了,他可以让女人认为——一切只为你。”……
怎么问怎么费解,关于爱,总是充满着难题。
和恩琪道别后,她驱车绕回木工厂,敦促出货进度,确定一切运作正常了,她忽然站定不想走了,盯着车床师傅裁切木板,木屑漫天她也甘之如饴,观赏家具一道道上了漆,她连口罩也未戴上,眼前的东西令她暂时忘了恼人的问题,她栖坐在小椅子上一个多小时,发呆的时间占了一半。
但她的存在感太强了,工厂员工们无法视若无睹,聊天话题自动节制,用词变得谨慎,最爱开黄腔说粗口的那几个搬运工人只得拚命嚼槟榔,一个个开始变得不自在,尤其她今天一袭白衣白裙,外罩个牛仔连帽短外套,和厂区的阳刚凌乱实在不搭调。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多余,摸摸鼻子提脚走人。
跳上车,她拿出手机,检查来电号码,一连串宋子赫的来电和留言——
“碧海,你在哪里?快接电话。”
“碧海,今天的饭局推了,不太舒服,大概感冒了。”
“碧海,我回到家了,头突然很疼,你能不能来,替我带点止痛药?”
声调带着暗沉和恹恹不彰,她看看表,忽然有些担忧,她延宕回电三个多小时了,匆匆按了回拨,无人接听,没多加考虑,一路上采买了些必要物资,快车赶抵他的住处。
在警卫室前她突然一脸尴尬,该怎么报身分说明来意?警卫看了看她的证件,二话不说递给她一张通行卡。“田小姐,请直接上楼。”
也许宋子赫吩咐过了,免去通报的麻烦。
她三步并成两步进了电梯,缓速上升中,莫名的不安跟着楼层号码累积,电梯门一敞开,她蒙头跨出去,和一股香氛和软馥的胸脯撞个正着。
她倒退了两步才得以站稳,一抬头,惊讶得嘴半张,邓欣左手抚着撞疼的胸口,右手提着一只名牌旅行袋,无言瞪着提着两袋塑胶购物袋的她。
她脱口致歉:“对不起,我没注意到——”
“不要紧。”邓欣摇手,表情尴尬地沉默一会,然后抬头,开口说话:“我是来拿之前留下的东西的,刚好他在家。”像是在为自己莫名的出现做解释。
“喔,这样。”她也只能微笑以对。
“你不一样了。”邓欣的眼眸在她脸上溜了一圈,做了结论。
“是吗?”换她尴尬了。
“你爱上他了。”邓欣轻叹,口气是肯定句而非问句。“这是迟早的事。”
“……”她吃惊得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