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生辰宴是元宁帝御极以来最大的皇家私宴。
文武百官齐聚在荣华殿,宫娥进进出出,美食佳酿流水般摆放到各人的食案上。
一条宽大的厚绒红毯自殿门直铺到白玉丹墀,上首是皇帝和太后的御座,红毯的两边,男女分席而坐。
皇家子嗣单薄,席首只寥寥坐着祁麟和祁芸,连棠坐在祁芸的后面。
祁芸喜欢热闹,一面用团扇遮脸四处打量,一面侧头问连棠,“父皇大费周章为皇祖母庆生,难道想跟她重修旧好?”
连棠笑笑,没接话头。
她虽不知皇帝会做什么,但今日这场宴会,绝对不止贺寿那么简单。
奉贤太妃瞥目过来,在连棠身上定了定,眼里的阴晦一闪而过,继而调转视线,教训祁芸,“大殿之上,人多口杂,公主须知谨言慎行。”
祁芸脸色一白,转过头去。
对面的祁麟,目光一直若有若无的往这边瞟,连棠不经意抬目,视线对了过去,祁麟立刻挺了挺胸,眨眼给她飞了一个笃定的眼神,引得她浑身不适。
未几,殿外传来内监的长调,“陛下驾到,太后驾到——”
殿内众人“轰”的一声起立,恭谨垂首,迎接二圣。
身着衮冕的元宁帝和圣尊皇太后同时出现在红毯上,身后簇拥着两排御林军和一众内监,一行人缓步而来,气势恢弘。
连棠垂首侍立,低垂的视线里可见元宁帝冕衣上的海崖云纹山河带左右摇摆,他步履稳健,衣袂生风,帝王的矜贵持重彰显无疑。
天子所经之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齐齐跪拜,山呼万岁。
祁衍走上御阶后,转身示意众人免礼。
待二圣入座后,丝竹管弦声起,殿外礼炮齐鸣,场面一度十分热烈。
太后眼里噙满笑意,嘴上却嗔道:“哀家都是黄土埋身的人了,皇帝还弄这些铺张的虚礼作甚?”
祁衍锐目如电,扫视了一圈台下的内阁老臣,笑意不达眼底,“前朝以孝廉治天下,儿臣在想,是不是也应该试着效仿先贤。”
前朝建国不到百年,就被内阁为首的士族门阀以举孝廉的方式架空了朝堂,先帝从西境举兵,打到京都的时候,昔日满腹经纶的文臣逼着傀儡皇帝退位,不战而降。
祁衍这番话,是在提醒那帮子弹劾他不闻孝悌的文臣,不要本末倒置。
太后对政治稀里糊涂,但会听话音,皇帝声音仿佛掺了冰,能是什么好话,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那帮子内阁文臣也铁青着脸低下了头。
不过这个小插曲并没影响殿内的气氛,因为是家宴,没那么多规矩,宴席进行到一半,众人心里开始松泛,有人交头闲谈,有人则迫不及待给太后送贺礼。
连棠捏了捏袖子里的佛经,朝上首望了一眼,目光不偏不倚竟落在元宁帝身上,他端坐在龙榻上,气度逼人,微敛的眸子比任何时候都深不可测。
宴厅的墀台其实不高,他们位置离得又近,祁衍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感受到她的目光,他懒懒的掀起眼皮,漆眸一下子就撞进小姑娘清澈的眼睛里。
连棠慌乱的低下头,心口砰砰乱跳,暂时按下袖中的佛卷。
旁观了一场眉眼官司的奉贤太妃脸色乌沉,微不可查的冲殿外点了点头。
未几,一个宫女突然撞翻了连棠面前的食案,盘盏哗啦啦跌落一地,瓷片破裂的声音吸引了殿内所有人的注意力。
连棠来不及躲闪,被一片碎瓷划破了手心,她皱眉,默默“嘶”了一声。
小将军林瑞旋风一般从男席越过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那宫女一声惊呼,划破大殿的上空,“那个在小树林偷人的竟是你!”
喧嚣的大殿一瞬归寂,众人的目光齐齐看过来。
连棠怔愣,不知这个宫女要唱哪一出。
奉贤太妃第一时间走上前,厉声问,“这是明月公主的伴读,未来的大皇子妃,你可看清楚了。”
连棠心中一紧,这是奉贤太妃第一次当着众人承认她和祁麟有婚约。
那宫女身子一栗,仿佛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滚带爬的来到大殿中间,伏地磕头,“陛下恕罪,奴婢近日常见此女子神神秘秘出入小树林,以为她私会外男,并不知她是未来的大皇子妃啊。”
一番话如滚烫的油锅里滴了水,殿内瞬间炸开,连棠顷刻间成为视线的中心,各种心怀叵测的眼神射过来,她的窘迫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