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市的东西很重要。”邵秋说:“据我所知,那群人也在研究特效药,但连他们自己都得等d市的‘样本’送来,才能进行下一步研究。我无意间听到过,好像是那里送来的才是‘有价值的原株’,而不是‘半人工的转化品’。”
邵秋带回来的消息跟傅延的猜测不谋而合,他沉思了一会儿,把自己先前的猜想和现在的调查进度一五一十告诉了邵秋。
“对……确实,他们有一个‘老板’。”邵秋低声说:“那个老板甚至还去过一次据点。”
傅延心念一动,问道:“他去干什么的?”
“去拿一种叫b-92的药。”邵秋说:“……好像还回收之前没有用完的‘样本’。”
“回收?”柳若松一愣,插话道:“所以说,d市送来的原株,如果一定时间内没有用完的话,需要回收吗?”
“应该是这样,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我一直被关在禁闭室里。”邵秋说:“关于外面的情况是听……”
他的话音应激一样地戛然而止,过了两三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听一个可信的朋友说的。”
第74章血肉之躯
邵秋曾经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用这俩字来形容方思宁的。
但话到嘴边,竟然也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滑出去了,仿佛之前他只是固执地自己守着这道锁,现在他心力不继,一时失察,真心话便不由人管地撞开了闸门冲了出来。
邵秋方才脑子里全是正事,他搜肠刮肚地想从骨头里刮出一点有用信息,恨不得连幻觉都拿出来淘洗晒干找找其中逻辑正常的地方,想要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倒给傅延。
但现在,他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只剩下方思宁的脸。
邵秋猛然抬起了手臂,用胳膊压住了眼睛。
仔细回忆起来,他和方思宁的重逢算不上美好——刚见面的时候他心有怨愤,一切公事公办,方思宁几次想要跟他聊聊,他连好话都没给一句。
后来被绑架之后,他大部分时间不清醒,剩下的一小部分时间心情复杂,既觉得跟方思宁朝夕相处会让他想起少年时候,又为此感到更加糟心,期间夹杂着一点对自己不够敏锐的自责,滋味儿别提多酸爽。
仔细算算,他和方思宁能安安静静平和地说上几句话的时间,竟然还是方思宁跟他解释过求学原因之后。
……可惜那之后方思宁开始为那群人工作,回来的时间有限,大部分时候还隔墙有耳,邵秋跟他没有多少时间叙旧。
再后来——
邵秋说不下去,他小臂死死地抵着眼眶,咬着牙哆嗦了一下。
傅延默不作声地站起来,走到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邵秋像是一瞬间找到了主心骨,翻身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一把抱住傅延,埋在他衣服里,绷不住地泄出一点泣音,开始嚎啕大哭。
“我害死他的,队长。”邵秋像是一瞬间回到了无力又弱小的少年时期,他肩膀佝偻着,扒着傅延,像是扒着一根救命稻草,控制不住地嘶吼道:“我把他害死了,队长——那是个废弃工厂,我早应该想到粉尘爆炸的!”
邵秋一个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哭得撕心裂肺,声音又哑又低,像是曾经扯裂了嗓子,被逼到悬崖边的年迈独狼一样。
傅延默不作声地按住他的肩膀,用力捏了捏。
外人都看他们流血不流泪,仿佛套上一件制服就炼成了钢筋铁骨,成了不会疼的实心人,然而关起门来,傅延不知道见过多少眼泪了。
往大了有贺棠那种绝境里的无望,有邵秋这种生离死别,往小了说,那些十八九岁当兵想家的孩子,往傅上校衣服上抹过的眼泪也只多不少。
说到底都是血肉之躯的普通人,无非是肩膀上有责任压着,得咬牙比别人站得更直才行。
柳若松物伤其类,也觉得不落忍,长长地叹了口气,上上下下地摸了一圈,最后搜罗出半张皱巴巴的纸巾塞给傅延。
傅延极短地捏了一下他的指尖,什么也没说。
“我想起他最后跟我说什么了。”邵秋窒息一样地哽咽着:“他说他不是为了邵学凡。”
邵秋痛苦地闭上眼睛,肩背更深地佝偻下去,他的眼泪烫得灼人,不知道在他心口里炙烤了多久才流出来的。
“我后悔,队长。”邵秋也不管傅延认不认识方思宁,只自顾自地说道:“他前一天还在跟我说,其实如果再回去选一次,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想要退而求其次,换一个导师——我当时没回答,但我应该说句什么的。”
邵秋短促地抽了口气,带起一阵战栗。
“我应该说点什么的。”他喃喃地重复道。
他哭得那样惨,傅延除了给他当个哭泣沙包之外什么也做不了,柳若松从扶手上挪到傅延的位置坐好,默不作声地垂着头摆弄了一下手腕上的通讯器,心里唏嘘不已。
好像人都是这样,无论生前犯了再大的错,有再多的怨怼和不是,但只要还有感情,那人死如灯灭,那些怨愤和伤害仿佛可以随着生命一同消逝,只留下好时光来。
逝者为大,说是什么都可以原谅,其实无非是在“永别”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而已。
人有时候会活成微妙的对称体——情绪也是一样。
爱恋和痛苦相似度极高,本质上都是患得患失,念念不忘,苦与乐并存比照的东西。除了当事人彼此之外,世上再无任何一个人能够感同身受,是一种私密至极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