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璟不动声息的微微向下张望,从枝叶缝隙间看见树下站了两人,一个的确是唐学士,另一个是一位面貌清隽的长须老人。
“……我早已不问朝政,此事休要再提。”唐学士走在前头,甩袖急行。
长须老人健步跟上,伸手搭上唐学士的肩头:“师兄三思,这是你重返朝堂的绝好机会。只要此事一成,你便是劝进首功。”
唐学士停下脚步,回头道:“不必再劝,当年萧晋死后,我就绝了再问朝政的念头。”
听到‘萧晋’两字,长须老人似是一滞。
郦璟也竖起了耳朵,昨日刚听过这位萧御史离奇身亡的故事。
唐学士左右一望,见四下旷野无人,冷笑起来:“哼,‘劝进首功’?说的好听。当年萧晋还有几十年伴驾之情呢,结果如何?做了帝后相争的筏子,死的不明不白。他的才学如何,操守如何,难道不在你我之上?”
“萧晋他……”长须老人斟酌语句,“太耿直了。”
唐学士笑了,皱出一个微妙的表情:“王昧,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说萧晋空有才学与操守,却不通权术。”
郦璟大吃一惊,没想到这长须老人竟是当今朝臣之首,左仆射中书令王昧。
唐学士讥讽:“你宦海沉浮几十年,如今稳居第一宰执,那倒是通权术的很。”
“师兄不必讥嘲于我。”王昧声音沉稳,分毫不动,“圣上但反有些许可造,我等也不会兴起不敬之念。师兄猜他今日早朝说了什么,他竟说出‘欲将天下与杜氏又有何不可’这等悖逆之言!”
郦璟心道:只要不是傻子,哪个当家人都不会无缘无故说要把家业给别人这种傻话,这明显是话赶话出来的。
果然唐学士冷哼一声:“陛下怎会无缘无故说这话,定是他要升杜家人的官,你定是不肯,两厢争执起来。陛下辩你不过,这才说出这等气话吧。”
王昧笑道:“师兄料事如神。”
他叹息:“不是我有意为难陛下,杜家人都是什么货色,师兄难道不知?既愚且贪,无才学无功绩,仗着外戚身份便目空一切,实不足与谋。”
唐学士一脸稀奇:“姓杜的是外戚,褚承谨褚立谨就不是了?太后的侄儿比皇后的父兄有何高明之处?”
王昧难得一窘,“褚家在荒僻之地流徙了几十年,泥瓦朽木也该通透了,召回都城这几年,我看他们言行举止还算恭敬老实。有太后的提点,料想他们知道轻重,闹不出大事。”
唐学士笑的一嘴胡须乱飘:“如此说来,你是全然大公无私了?你执掌中枢多年,太后重用,百官臣服,正是风雨得意。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不喜老臣,想拔擢自己人……”
“难道你赞成陛下提拔杜家人,重用杜应真?”王昧打断唐老头的讥讽。
他多年权柄在握,平日不怒自威,能忍这么久已是不易,“任用外戚尚在其次——外戚哪朝哪代都没少过,固然有梁冀何进之流,亦有卫霍神武。我担忧的是陛下偏信庸弱,不似人君之相,将来不免失道怙乱,弃德败家……”
“你们想换齐王为帝。”唐学士平静说道。
王昧沉默。
郦璟脑袋嗡的一声,愕然大惊,险些一头栽下来。
他虽年幼,但毕竟生于皇室近支,自小耳濡目染,很清楚‘废立’的意思。幸亏他全身被枝叶包裹的严实,枝叶摇晃也只当是风吹所致。
唐学士:“难道换了齐王称帝,太后与你就满意了?”
“自然满意!”王昧傲然,“齐王淡泊,从不过问朝政,妻妾皆出身寻常。即便齐王称了帝,太后依旧执掌国事,一切照旧,焉能不好?”
“那之后呢,一直这么下去?”唐学士问道。
王昧哈哈一笑:“师兄啊,你想想太后春秋几何了,齐王却还不到而立。人生七十古来稀,太后六十多的人了,还能掌权几年。待太后年迈,届时齐王也沉稳了,恰好接过朝政,万事平顺过渡,岂不妙哉。”
这番话说的连树上的郦璟都忍不住暗暗点头。
太后强势,容不得儿子自己拿主意,更容不得同样强势的儿媳,所以这几年朝堂上下闹了个鸡犬不宁,动辄罢黜流放。但是若换成了敬宣的阿耶,仿佛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但是敬美他们该怎么办,自古被废的皇帝都是什么结局。
谁知唐学士却道:“哦,真能这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