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君先是将满崽送到了甘盈斋,而后才纵马慢慢悠悠地往府衙走。
宋岩生怕那老丁头当真因着拆迁的小事儿,闹出人命来,但又不敢出言催促他们这位知府大人,跟着急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将人盼着回了府衙。
年逾半百的老丁头正踩在石头上,颤颤巍巍地往房梁上丢绳子,一面有条不紊地忙活着,一面嘴上还停不住地哭诉。
“老天爷不给我们老丁家留活路哇!我们老丁家祖祖辈辈扎根在这儿,到老头子一脚踏进棺材里的时候,要刨了我的根呐!”
他那如唱戏一般抑扬顿挫的哭诉声,很快便吸引了打府衙门口经过的路人,秉承着一点热闹都不能落下的大伙儿齐刷刷聚了过来,三三两两,对着老丁头指指点点。
这城西拆迁一事儿,现下在城里可谓是闹得沸沸扬扬,任谁都知道知府大人给的补偿厚得流油,就盼着大人开开眼,指头缝里漏点恩,也能收走他们的破房子,哪怕是给糊糊墙,修修屋顶也行,他们必定是举双手赞成,哪里像这老丁头,得了便宜还卖乖,跑来府衙闹自戕。
府役们一个个都为在一起,但没人敢上前制止老丁头,谢见君先前叮嘱过,拆迁是在百姓的心窝子里剜肉,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与其起冲突。
他们拿捏不住这个万不得已的度量,于是就干巴巴地瞧着。
“咱们知府大人性情也太温和了些,要我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城西那一片的屋子推倒便是!”
“可不,要照着佟知府一贯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哪还能容得下这些刁民撒泼?!”
“这又是给钱,又是给新屋子,可把这些刁民的胃口都给喂大了,都敢来府衙闹事。。”
赵田在旁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低喝道:“你们是什么身份,嘴上没个把门的,啥都敢往外说!知府大人所行之事,岂是尔等能私下里编排置喙的?”
说小话挨了班头的训斥,几个府役缩了缩肩膀,不敢再吱声,远远听着马蹄声将近。
众人齐齐躬身上前行礼,连老丁头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循声望去。
就见姗姗来迟的谢见君利落地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递给赵田,而后大步穿行过老丁头身侧,愣是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分给他半点。
“去给我抬把椅子来。”
府役们得了吩咐,连忙小跑着进府衙,不多时,二人一左一右抬着乌沉沉的太师椅出来,谢见君捞起衣摆,径直坐了上去,手肘支着脸颊,冲还在装模做样缠绳子的老丁头,挥了挥手,语气平常道:“大爷,您继续,我不打扰您。。。”
别说是老丁头了,就连围观看热闹的府役们,听了他这句话都傻了眼。
“大、大人,您不是回来主持大局的吗?”紧挨着他身侧的宋岩,苦着脸附耳问道。
“主持大局?”谢见君故作讶然,“这戏台子都搭上了,不是唤本官来看戏的?”
话落,他将眸光放到了打方才起便拿着麻绳不知所措,连哭诉都忘了的老丁头身上,轻挑挑眉,似笑非笑道:
“本官瞧着丁大爷脚下踩着的石头太稳当了,赵田,你去将咱们府衙里那个缺了腿的三脚凳子搬出来。。。。”
赵田一怔,原本严肃的脸庞乍现一抹遮掩不住的笑,他紧抿着嘴,把这辈子最为悲伤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才闷着声应下吩咐,“属下这就去搬!”
将将要走,又听着谢见君继续开口道,“你们几个,如何这般没有眼力见儿?丁大爷花甲之年,还让他老人家亲自动手,不赶紧上前帮忙去?”
老丁头脸色一阵青白,手里的麻绳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眼见着三两个府役当真要过来搬脚下的石头,他将麻绳往脖子上一搭,双手握住绳子的两端交叉着往两边扯,“别、别过来啊!你们过来、过来我就勒死我自己!”
众人皆停下脚步,眸光不约而同地穿过老丁头,看向他身后神情泰然坐着的知府大人,似是在征询他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