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项链坠子自身后落在她的颈间,怛梨低头去看,那是一颗雕刻打磨成宝石形状的洁白的贝母,上面用螺钿镶嵌出一只黑天鹅形状。
她听到宗恕低沉微哑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怛梨,我们是世间一切关系的总和,唯独不包括你说的那几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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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是昨夜怛梨给他喝的那碗药不对症,宗恕一整夜辗转未眠,第二日醒来时眉心胀痛,眼皮一个劲儿地跳,总觉得要有坏事发生。
果然,清晨一大早便有媒婆带着礼品登门,说是有位城中富户人家的公子看上了怛梨想要求娶。
“可已去问过了她的心意?”
宗恕一手握着刻刀,一手擎着尊玉佛,手背上的青筋微微突起。
媒婆堆着笑脸道:“我听姑娘的意思是,她们父母亡故的早,姐姐在时家中的大小事宜便全仰仗您的照拂,如今姐姐去了,姐妹情深,既已在临终前将她托付给了您当作长辈倚赖,那婚配之事自然也全听姐夫的安排。”
宗恕手中的刻刀一锉,不慎将那大肚弥勒的身上戳了个细小的坑洞。
他清楚怛梨的性子,大约是她懒得应付这些闲人,索性顺着他昨天跟人的瞎扯胡话将这烦人的皮球顺手抛给了他这边。
他倒是忘了,自称是鳏夫确实减少了不少人跑来为他说亲的烦恼,却没解决掉觊觎怛梨的那些猪狗。
呵,也不知那些凡夫俗子都是哪里来的自信,竟会觉得自己能配得上她,也好意思腆脸请媒婆登门求娶。
宗恕索性将那尊雕坏了的玉反手抛到耳后,那尊笑呵呵的大肚弥勒“嘭”一声撞在他身后的红木置景架上,又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哎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么好的一大块玉真是可惜了!宗老板,你若是不要了可以给我呀!”媒婆伸长脖子往他脚边的地上瞧,像是恨不得趴在地上将那些玉石碎片全都捡起揣走。
宗恕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中,似笑非笑道:“想来因她是女孩子,脸皮薄,所以才没跟您讲明白。”
媒婆听他话里有话的意味,不由得愣了愣。
宗恕握着刻刀的那只手,虎口处的筋脉忽然松动,轻轻将刻刀放回桌上,掀起眼皮淡淡道:“她姐姐临终前确实是将她托付给了我,不过,却不是叫我以长辈的身份操心她的婚事,而是将她托付于我,作为续弦。”
第44章
媒婆看着宗恕刚刚还眼睛不眨一下地将一尊玉佛摔得粉碎,下一秒却又换上了平日里温润谦和的脸孔,随手从柜中取出一只金镯子来,搁在她面前的桌上。
“若今后还有人托您提亲,也一概都拒了吧。”宗恕眉峰微挑:“此时我只同您说了个中原委,若是日后我在别人口中听说”
“那不会那不会。”王媒婆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沉甸甸的金镯子:“做我们保媒拉纤的,嘴巴是不严,不过为了这金镯子,我就算是回去连夜将嘴巴缝起来都不会同人乱说。”
宗恕很满意,却仍用那金镯子吊着,淡淡道:“那她那边”
“姑娘那边我自然不会那般不开眼,我只当毫不知情,再见了姑娘面绝不多提半个字。”
自那日之后,王媒婆果真再没替人上门向怛梨求过亲,若有旁的三姑六婆收了钱财来替男方打听的,也一概否了,别人细问原因,她只回了两个字:没戏。
王媒婆不与别人讲,但自己却每日偷偷摸摸瞧得带劲,每次躲在犄角旮旯里远远瞧见宗恕和怛梨两人说了句什么话、或哪怕只是相互对视了一眼,都能咂摸出许多滋味来,更不要提偶尔撞见两人同进同出时臆想出的许多了。
瞧得起劲之余,王媒婆又不禁暗自感叹,可惜这么年轻水灵、如月季花一样的女孩子,大好的青春年华却要配与自己姐夫。那宗老板好虽好,年纪稍长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那副温润如玉的外表下却是深沉缜密的心思,年纪轻轻落入这样一个男人之手,还不知日夜要受怎样的摧折。
活了这么久,怛梨也见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不管在哪,向来媒婆最是难缠,但这回这王媒婆竟消失得如此迅速而彻底,她猜到大约是宗恕又和人家说了什么颠三倒四的疯话、将人生生吓退了。
不过只要别再有人来上门说亲,他说了什么并不重要。世间荒唐的事本就数不胜数,又何止“他们”这一桩。
怛梨低头写好了一个药方,递与面前的妇人。
妇人收好药方连连道谢,然后又在桌子对面左右来回反复瞧她,小声喃喃自语。
“怎么了,是还有何事?”
“哦,没什么,就是我记得大夫您原先右边耳垂上有一枚小痣,今个怎么忽然不见了?莫非是我记岔了?”妇人疑惑不解地打量她。
怛梨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右耳耳垂,很快又将手放下,恬静笑看着妇人:“一直都没有的,是您将我和旁人记混了吧。”
妇人一拍脑门:“害,你看我这记性。”
当天,怛梨一早将医馆关了门,回房取了枚银针来放在蜡焰上烧热了,忍着痛,亲手为自己穿了两个耳洞,遮盖住右耳耳垂上那颗又到时间冒出来了的小痣。
怛梨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从梳妆台的小抽屉中取出那枚野人从前在山下集市上买回来送给她的玉石耳坠,那时他说想看她戴上的样子,可惜她却没有耳洞,然后便再没机会戴给他看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