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临街小二楼,一个描金的朱漆柜台,几张桌椅,大堂里还是空荡荡,一个客人都没有。
谢荷翁被带入柜台,柜面上一支毛笔,一本账本,还有一把缝隙里满是灰尘的算盘。
光有毛笔,没有砚台,谢荷翁看着干涸硬挺的毛笔尖,拉开下面的抽屉翻找。一拉开,抽屉里四五个小罐子,装了四五份细碎的泥土。
凌霄花藤从他头顶垂下来,缓慢而坚定地将抽屉顶了关上,“你在找什么?”
这是它的零食?谢荷翁有点想笑,憋住了,“笔墨纸砚,我在找墨和砚台。”
凌霄没说话,倒是躺在账本旁边的毛笔直挺挺立了起来,“凌霄,这哪儿来的土老帽?还墨和砚台,你瞧不起谁呢?爷爷我会需要那种低劣的物件?”
毛笔成精,口吐人言,谢荷翁有被吓到,但不多,不用沾墨水当然更好了,“凌霄,它咬人吗?”
凌霄才六百岁,年纪还小,只粗识一些常用字,往日里经常受这支满腹经纶的毛笔挤兑,“它都没嘴怎么咬人,你随便用,别拿去插吃食就行。”
“什么叫别拿去插食物就行?你个无礼白丁!”毛笔炸锅,在柜面蹦蹦跳跳,狂骂凌霄花有辱斯文。
“毛笔成精,这个账本不会也成精吧?”谢荷翁的硬笔字还好,毛笔字没练过,肯定难看,他可不希望柜台的两个文具都会骂人。
幸好,凌霄花摇了头,“账本经常被秋宫更换,无法成精,你放心用。这个笔能听懂人言,你要不会写字,可以让它自己写。”
这么好?还带语音输入功能?谢荷翁想试一下,他依照折痕翻开账本,接着昨日的账目后面,手指点了点,“那在这里写个今天的日期吧。”
毛笔微向后倾斜,一只笔,硬是摆出了一种骄矜的姿势,“无礼小儿,安敢差遣我?”
谢荷翁眼珠子一转,仰头问凌霄,“凌霄哥,你教教我记账需要注意些什么呗。”
早日教会他,自己就能早日甩手,幼崽肯学,凌霄自然教得尽心尽力。一人一藤你问我答,将骄矜的毛笔晾在了一旁。
“你们两个白丁无礼至极,无礼至极!不配谈文论字,你们不配用我!”说完,笔杆“啪嗒”倒在账本上,一动不动了。
酒楼记账,对谢荷翁而言不是难事,对照着凌霄给的价目玉牌一一记录核实就行,难的,是分辨客人。
翠绿的枝叶往门口一指,凌霄说的很郑重,“那门槛是块显灵石,任何客人从上头过,都会显示出身形,包括魂灵。有客人来,你在柜内会听到玉磬的敲击声。”
它示意谢荷翁看镶嵌在柜面上的一排小小的黑玉石片,那就是玉磬。
“你万万记住,你是主他是客,底气要足,倘若谁敢闹事,在这块牌子上记下名字,秋宫立时便能知晓。”
凌霄讲解着柜上的东西,又担心他年幼冲动,与客人发生争执。
但这样的担忧是多余的,谢荷翁太清楚自己的斤两了,不敢冲动惹事,“秋宫看见名单以后,他会怎么办?”
“贵客他会亲自出来处理,小杂鱼的话,秋宫有一伙旧仆,专门为他奔走。”
关于秋宫的仆从,凌霄没有多说,“你一定要记清楚,严防那些幻化赖账的家伙。”
“幻化赖账?”这是什么地域特色?
“打个比方,来了个穷酸的豆娘,点了一桌席面,吃完化成原形,你一眨眼它就飞走了。”
“再比如,来了个穷酸的狗妖,幻化成天狼妖的模样,点了一桌席面,吃完找你签个单跑了,你去找天狼妖要钱,人家肯定不会认。”
吃个饭,还能用伪装术逃单?谢荷翁长见识的同时,也感到了压力,“可是,他们的幻化我分辨不清啊。”
“这块鉴真,是廉白真君亲自锻造,能破除一切虚妄,你眼要利,手要快,将其上提示的种族、年龄与座次记下,便不容易出错。”
柜台内的鉴真,竖着贴在柜壁的内测,谢荷翁好奇心起,把装死的毛笔往前一放,铜镜上现出一支绿光包裹的毛笔,左侧题有“湘妃竹笔,岁三百一十六年”几个字样。
随后,凌霄又一一介绍了柜台内的其他东西,收银用的永远也装不满的金钵,显示时辰的日晷,提示厨房库存的微缩石碑,以及记录客房情况的玉牌组合,各类新奇物件,不一而足。
他交代完,便说,“客房有事,我先去处理。”
一下接收太多知识,谢荷翁担心记混了做错事,哪里敢让它走?
“凌霄哥你别走,麻烦多带我几天,如果我刚过来就出错,秋宫怕是要赶我回后厨了。”
这肯定是凌霄不想见到的情况,它方才那么一说,也只是想试他一试,好叫这幼崽记它恩情。好在小幼崽知情识趣,也免了看他出错后自己再来补救。
他们两拉拉杂杂说了不少,外面天已经大亮,韵海阁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个客人。
客人一身宽厚的黑袍,自胸前至袍角印着两道灰蓝色的长条图腾,袍子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竟漆黑得仿佛能吸走光。
而这华美诡异的黑袍,在主人那一头青丝的对比下,却也失了颜色。
绸缎一样的黑发,垂坠,丝滑,胸前两股垂到膝,身后的整个披散长到脚踝,沉甸甸地压在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