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时飞速地在密林中穿行,夜空并不晴朗,他无法通过星象来辨认自己前进的方向。
但他不敢有丝毫的停留:陈壮的身形壮硕,要背着他还能快速甩开敌人的追击,就必须要驭气,而如果在气力耗尽之前没能彻底逃脱敌人的搜索,那么他很有可能无力再保住陈壮的性命。
这也是为什么在刚刚的战斗中,他只毙敌三人的原因。他需要尽可能的保存气,这样才能带着陈壮逃出去。
此时,陈壮吃力地趴在龙时的背后,他那比龙时要壮硕不少的身躯如同一座小山,但从耳边擦过的树枝与树叶告诉他,自己现在正在以不慢的速度行进着。
而龙时,在背着他这样沉重身躯的情况下,依旧如同一匹骏马般狂奔着。
沉稳而粗重的喘息声传来,不知为何,在寂静的夜里听到这样的声音,陈壮竟然感受到了一股难得的安全感。
虚弱的身体,让他的心也脆弱了起来。他沉默地依靠在龙时的肩上,就像刚刚那个自己救出来的女子一样。
“龙,龙校尉……对不起……”过分透支自己体力的后果,就是直到现在,他的声音依旧是虚弱的。
他的称呼竟在此时改了过来。
“对你的处置,会在回到营中之后再行定论。”龙时的回答还是那样平静且无情,让人怀疑他的心是不是真的由铜铁组成。
但在听到这个回答后,陈壮的心却仿佛绷断了最后一根弦,彻底松垮了下来。
“我还以为我再也回不去了……龙校尉,我还活着……太好了……我还活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大男人,竟就这样没出息地呜呜抽泣了起来。
听到身后传来的哭声,龙时也随即释然。
低沉的哭声渐渐止住,而后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在沉默中,他们将山寨远远甩在身后,逃出了一片生天。
体力已经渐渐恢复的陈壮借着龙时将自己放下的由头,打破了沉默:“龙校尉,我记得在几年前,我也曾和你一样,像这样背着战友逃命。”
“是么?”龙时对陈壮的搭话感到有些意外,但也自然地接过了话茬。
陈壮苦笑一声,“只不过我和你不一样,那些贼人追得很紧,一路上他们都在用石头丢我们,用箭射我们。我知道,如果把身后的那个人丢下,我一定能逃出去。但我们去的那一队人,只留下了我们两人,我就是有一股傻劲,就是死也要和这最后一个战友死在一起。”
“看来,这股傻劲,你现在也还留着。”龙时想到了先前陈壮的举动,语气淡淡地回了一句。
陈壮又是苦笑一声,“整整五里路……我其实跑到一半就不行了,后面的半段,我感觉不是我在跑,而是腿脚自己在拉着我往前动。得救的时候,我自己都没发觉脚底嵌进去了一颗拇指大小的石头……”
“那之后,我昏迷了整整两天。”
龙时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原来陈壮竟然有这样惨烈的过去,他对陈壮不听从军令的不满在这一刻也淡去了不少。
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的认可:“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你也可以拼命,你这样为了救出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倒也能理解了。”
然而陈壮却长长地叹了口气:“不,龙校尉。我一直在后悔,你不知道,现在我每次一想到这件事,我就悔得牙痒痒,恨不得要抽自己几个巴掌……”
“后来发生了什么?”龙时看向陈壮。
“龙校尉,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以为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没想到是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生。”陈壮低下头,握紧了拳头,“那畜生趁我昏迷,无人对证,一个人把所有功劳都给捞了去。大家的性命,都成了他的军功。就这样,这畜生还要打这些死去战友抚恤金的主意……他们都是些穷苦人家,家里没了男人,又没了抚恤金,用屁股想都知道日子会有多难过……这里面有一人和我是同乡,我现在还记得,他那苦命的女人,挨家挨户乞求,甚至不惜用身子换一点碎银,供孩子吃饭……”
龙时听闻,面上顿时布满阴云,他低下头,沉声道:“这……世间疾苦,的确,令人心痛……”
陈壮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了出来,而后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龙时:“龙校尉,那人,和你一样是个少爷,也和你一样是个破格提拔的校尉。那件事之后,他靠着军功成了夫长。而我,则被调至这沙城铁骑先锋军来,从头做起。”
龙时愣了愣,他终于理解了陈壮为什么一直以来对自己不服,与自己针锋相对。但面对着陈壮的控诉,他无法辩驳。
他太清楚王朝兴衰背后的诸多道理。龙史有注,改朝换代,莫如轮回也。轮回之中,不变的是权贵强取豪夺,不变的是百姓疾苦。
“但你不一样,龙校尉,我之前没看清,但我现在感觉出来了。”陈壮认真地看向龙时道,“你可以不管我,这样营中就又少了一个与你作对的人。但你没有,而且……还这么拼地把我救出来。”
龙时只是低垂着眼眸,看着地上。
他在想,其实自己救人的这个决定从兵家的各个角度来看,都是错的。
如果让惊雷知道了,他一定会对自己失望透顶。
但陈壮却继续滔滔不绝地在说:“我想明白了,如果以后我们这些穷苦百姓真的过上了好日子,那一定是因为这世上像你这样的人多了。”
“我……”龙时不自觉地握紧了长枪,避开了陈壮那满是期许的眼神,低声道,“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