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县传闻,鬼相公出生北疆,生前曾有一位年纪相仿的心上人。二人定了亲,可他却在成亲之前死在了崤山,因此死后阴魂不散,一直心心念念着心上人。
沈今鸾幼时在北疆,恣意潇洒,无拘无束,常和豪族军户的子弟们打成一片。少年一道痛饮,一起纵马,笑声响彻天地,直至天南地北,散落天涯。
二哥来京都看她时曾说过,她走后,北疆那些少年们一直念着她。那时,被困在院中学习女工的她总想着,有生之年总要回去一趟,再见一见故人的吧。
可是,云州那一场史无前例的惨败之后,多少北疆儿郎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万里北疆,故人长绝。
难道,鬼相公是她那时玩伴中的一人?
“不对。”
一直沉默的顾昔潮突然出声。
沈今鸾茫然抬头,一眼看到顾昔潮的目光冷厉似薄刃出鞘,周家娘子都被吓得飘到了纸人后头。
“哪里不对?”她追问。
顾昔潮抱刀在前胸,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道:
“赵羡曾有卜算,鬼相公原本的未婚妻尚在人世,只是不在北疆,和孟姑娘你不符。”
言简意赅,语罢便别过头,不再说话了。
沈今鸾回想了一下,自己在北疆并未和人定过亲,便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
周家娘子来了兴致,阴沉的脸上笑出纹路,笑呵呵地道:
“那难不成是,鬼相公突然看上你了?”
沈今鸾欲哭无泪,低头看看自己的魂魄蓬头垢面,不辨相貌。
大姐,我这个样子,连我毕生宿敌都没认出来,你倒是看看我浑身上下,哪有值得鬼相公看上的地方。
她内心翻了个白眼,有意无意地瞥过去,只见顾昔潮的面色已是分外难看,手指按在刀上,竟比这鬼魂更为阴沉。
沈今鸾移开目光,轻咳几声,又问周家娘子,道:
“那些鬼娘子都说,鬼相公和你颇有些渊源,我们才特地找上门来。”
周家娘子低垂着头,犹豫了好久,才抬首,下定决心一般地道:
“你们是我和贵儿的恩人……好,我告诉你罢。”
“我阿爹在世时,大约是十多年前,在关外曾无意中挖到他的残骸,为他立下了一处衣冠冢,就在崤山北。或许,你们能在那里找到他。”
她看了眼两人,又小声道:
“他已经死了十多年了,比我们都久远,执念深重,是个很可怜的人呐……”
沈今鸾目光复杂,轻声道:
“你之前怎么不说?说了,你或许就不必被迫嫁给鬼相公了。”
周家娘子拧了拧眉,透光的魂魄在颤动,暗沉沉的目光坚定起来:
“我怕蓟县的人知道了,会千方百计毁去他的衣冠冢,害他不得超生。阿爹去世前曾说,鬼相公不是什么恶鬼,是一个英雄,阿爹不想有人打搅到他……我答应了阿爹,死都不能说,我这一辈子,算是做到了。”
没想到小小边陲蓟县,竟有如此不计生死守诺的女子。沈今鸾心神震动,望着侃侃而谈的女鬼,不禁问道:
“鬼相公不是厉鬼么,你和你阿爹,还有那些鬼娘子好像都不怕他,也不恨他?”
周家娘子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笑道:
“我是死后才想明白,鬼相公不过是宗族长老们操控人心的手段罢了。他们知道人心怕鬼,便想出这阴招来,这天底下啊,没什么比恐惧更能制住人的了。”
她歪着头看着纸人,又反问道:
“再说了,同为鬼魂,又有什么好怕的,鬼有人可怕吗?你且想一想,害得你我这般惨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沈今鸾一时语塞。
周家娘子不放心,又向顾昔潮询问一些军营中事。
慈母之心,大抵如此。孩儿极为琐碎的日常,都是她们心之所系。
沈今鸾到后来便颇有几分不耐烦。但顾昔潮却全然没有露出一丝烦躁之态,极有耐心地一一解答,声音低沉而温和。
周家娘子问完之后,舒出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心愿已了,连魂魄的颜色都不再暗沉无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