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晕倒,轻影是被程岁安背回的醉逢楼,淋了太多雨,她的旧疾又复发了,每日咳得仿佛要吐血,常欢按着她说的方子抓了很多药,她用了两日,略有好转,却还是病恹恹的,一点精神都没有。
“先回京吧。”一次午夜被噩梦惊醒时,轻影对常欢说。
常欢也知她是不想在醉逢楼待了,这里有太多美好的回忆,也遗留了太多残缺,这是个让人触景伤情的地方。
“好,我这便去跟程公子说,我们先回京。”常欢眼里总是酸涩的,心也会跟着轻影的情绪一揪一揪地疼。
回京吧,回去了结这一切。
总不能让他的付出功亏一篑。
程岁安这几日也没再消失,就待在轻影身边照看着她,怕她想不开,也怕她的病不好。
他偶尔也会跟两个江湖客碰头,轻影知道,这是他这么些年培植的势力,他也在准备着背水一战。
跟他们一同来新章县的无妄岛主有些无所事事,一直没见到自己的徒弟,那日一只山雀经过,岛主告诉他们:“殷旧去了安京城。”
于是,六月的中旬,安京城最热的时候,程家的两兄妹带着一老头,再度踏进了纷乱的皇城。
他们发现,那桩被大雪掩埋了十一年的旧案,被朔风吹开了一角。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有了为程家说话之人。
“你们知道吗?国公大人和谢太尉因为私铸铜钱一案,已经被圈禁在府里了,他们两家现在是彻底惹怒了咱们陛下,气数尽了。”一个年轻男子说得头头是道。
“何止是私铸铜钱,他们还陷害忠良,谋害皇子,我可是听说,多年前程家叛国一案另有隐情,是被他们陷害的,景王因为查到了证据,还被他们下了杀手,如今都落水失踪了,他们真是胆大包天啊。”又一灰衣男子道。
“你这哪里来的消息?我怎么没听说,当年不正是因为程家通敌才吃了败仗吗?”
“吃败仗也是因为谢太尉,他当时任职兵部的时候,弄丢了布防图,后来他见战况不妙,便让人伪造了程元帅与敌国通信的信件,想祸水东引,最后澹州军和程家军闹得两败俱伤,被敌军钻了空子,这场仗才会输。”年轻男子又道。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呀,有亲戚在大理寺当差,接触到了第一手的消息……”
顾彦椿身着常服,立在熙攘的街头,不多时,那两个年轻男子小跑着到他身侧,拱了拱手道:“大人,这样宣扬下去,激发了民怨,陛下真的不会治罪于您吗?”
“治就治吧,多少人命都搭进去了,治罪于我,无非就是罢了我的官,又有何妨?”
顾彦椿道完,朝红墙翠瓦簇拥的天穹望了一眼,烈日之下,所有的肮脏都被晒得发烂发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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粱国公府,人心惶惶。
禁卫军将府邸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杨潇也知自己再无翻身的可能,整日就在书房里涂涂写写,仿佛要用字画来留下自己最后的风骨。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暴躁,忍不住懊悔,尤其是当他得知杨砚书掉入江中,生死不知后,他眼里的精明彻底消逝,只剩悲凉。
那是他一手养大的儿子,可是他并不了解他,他把他逼上了一条绝路,他以为这是在教他成人,却没料到,他的确如他所愿摒弃了天真,却也踏入了万丈深渊。
他自嘲地笑起来,望了一眼这富丽堂皇的宅邸,竟觉得一切都是个笑话,他杨潇图谋一生,皇亲贵胄,无上荣耀,却落得如此萧条的下场。
后院的女眷们日日以泪洗面,她们并不知杨潇这些年做过什么,但是她们明白,她们的荣华源自杨潇,灾难也源自杨潇。等待她们的不是杀头,就是沦为教坊司的妓子。
一朝天上人间,一朝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