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个不知死活的鬼子端着歪把子突然从街角的临时土堡垒猛烈射击,子弹把门边打的火星乱迸,一个战士象被猛推一把似得双手捂着喷射着血箭的颈部坐倒在车厢里踢蹬着双腿。高路宝的右耳嗡嗡作响,一抹右颊,已经多了一道血糊糊焦烂的血道。
炽烈的弹道很快撵上土堡垒,一面骂娘,一面摸着火辣辣的面颊的高路宝眼看着鬼子们在拖着曳光纷飞的弹道里凄惨的哭叫,恐怖的重机枪弹把临时机枪阵地打得尘土飞扬,连后面一堵土墙都打烂掀翻了。直到听不到哀号声,装甲车上缓缓移动的弹道还象钉在掩体上一样残忍地来回翻犁。
子弹依然密集地从四面八方袭来,跟着装甲车在街巷胡同间寻找掩护的战士们不时栽倒。绷带缠了半个脑袋的1374车班长带着哭腔在高路宝耳边喊道:
“高连长,不行啊!鬼子疯了,还是撤回豁口跟308车一起坚守,等大部队上来吧!”
“你说什么?”枪炮嘈杂声中高路宝费力地把一只手圈在耳边当听筒。
无奈,班长又断断续续地重复一边,话没说完,一发机枪子弹“叮”的在侧甲上钻了个圆圆的弹洞射进来,正击中班长的肋下。卫生员急忙费劲地解开他的防弹背心查找伤口,热血喷溅中,几个兵手忙脚乱地按住他痛苦挣扎的四肢。
撤!不行啊!刚才收到团长的直接命令,要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向敌人心脏猛刺——战斗一定要在24小时内结束。
鬼子打疯了?我们更打疯了!357团和骑兵挺进军的部队也压上来了,这是摆开架势要拼命哪!
作为一个小小的中尉副连长,高路宝不明白为什么要不顾伤亡打的这么急。他只知道战场上的纪律——就是上面叫你去跳火坑都不许带眨眼的。
车外面的战士们也正在跟不时从各个角落突然冲出的鬼子激烈交火,不时有撕心裂肺的惨叫夹杂在弹道呼啸声中传来。车里的机枪冲锋枪打的象开了锅,装甲板上叮叮当当的子弹敲击,带着渗牙的子弹滑跳刺响。
在1374车班长渐渐微弱的哀嚎中,高路宝定定地望着车甲上那个冒着烟的蓝蓝圆孔,手里的冲锋枪最后一个弹鼓还没有满弹时的一半重。
生和死的问题要考虑多久?有时一辈子也想不透,有时就是三秒钟。
“梁子!”
“有”梁子丁零哐啷趟着满车厢弹壳从车身前面的射击位爬过来。
“叫全连向我靠拢,看见前面那个钟楼了吗?”
“啊”一串子弹打在车尾机枪挡板上,机枪手急忙扭过枪身扫过去。梁子缩着脖子在机枪手肩膀上瞧了好一会,好容易才在硝烟弥漫的夜色中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瘦削黑影。
“啊,看见了。”
“命令全连集中到那里。”占领那个全城最高处,应该可以明确攻击方向。
“可是这……”梁子惊讶地张大嘴。这一路上得有多少鬼子,碰到多少顽固的支撑点呀!
“就是死,也得给我死到那里!”
——
“什么?突击滦县?”这次不光联军其他将领,连吉鸿昌也大惊失色。丰宁之战打到这个程度,已经大大超出了联军总部的期望,可以说喜出望外了。这个武国福怎么还不满足,他到底有几多斤两?
要知道虽然第4旅团被打残,但还远远没有被消灭。我军在外线包围丰宁的部队相当薄弱。如果第4旅团放弃丰宁,拼死突围,将很难抵挡。何不将重兵围困丰宁彻底消灭第4旅团,反而分兵滦县,舍近求远。武国福有几分必胜的把握呢?
“总指挥,丰宁日军倘若斗胆突围,阵线必乱。他们如今最好的选择是利用丰宁的街巷围墙作堡垒延缓我军,抵消我军装甲部队的优势,坚守待援。如果突围,最大可能是向南妄图与援兵会合,或向东往云雾山。向南方向我已有教导团和357团2个营的兵力严防向东我有蒙古第一军骑兵部队,骑兵对撤退的步兵伤害是巨大的,突围的日军慌乱之下,陷入我军阻击部队的火网,我军正好可以发挥旷野地带装甲部队和骑兵的优势。相信老鬼子铃木也要权衡一番。”
“据可靠情报,滦县为敌人第6师团、混成第14旅和骑兵第4旅各一部,鬼子没有统一协调的指挥系统,分属不同部队。有正向北撤退的迹象。我们万不可错失这一歼敌良机。只是——部队连续疲劳作战,恐怕要遭受比较大的损失。”
“国福老弟,愚兄我打心眼里佩服你个人才,我相信你不会莽撞下决心,好样的啊!整个抗日志愿军都是好样的!”
吉鸿昌动了真感情,一条铁打的汉子,眼泪却在眼窝里直晃。在军队里干了这么多年,哪个军阀实力派不是把自己的精锐部队掖着藏着当摆设,如果是跟其他军阀联手,更是想方设法投机取巧,生怕自己的队伍遭受损失。自己手里枪杆子多,说话就硬气。这是经过多年国内混战总结出的不变真理,到真正打仗的时候,只有象他、老佟、方振武这样的“傻瓜”才拼命往上冲,其他的大多碰见硬茬就蔫了。
可抗日志愿军是真能打、真敢打呀!原先很多人还多少有点不服气,想看人家的笑话,结果!当官的带头向前冲,受了伤的不下火线,裹吧裹吧接着上。装甲部队宝贝呀!中央军也有——恨不能砌个金窝窝藏起来,抗日志愿军怎么样?那才叫机械化作战,一辆打烂了,后面的把前面的推掉接着冲,撤下来的战车里血糊拉碴,从尾门里一个一个往外抬烈士和伤员,看得联军将士心疼哇!
这才是真正抗日的队伍,不记个人得失,真心真意打鬼子,我吉某人服了!
可是这鬼子也不是一口气能打完的啊!光关东军都有十多万,咱浑身是铁也不够碾啊?是不是缓口气,保存点实力,来日方长啊。
来日方长?武国福苦笑了。
一个月,只有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听不到响,就得跟老蒋动手了,抗战变成内战(根据史实),日本人蹲在一边看笑话。
“总指挥,不是国福心大,实在是情势所逼,老蒋什么为人你是知道的,我们在这打鬼子,中央军在后面就上来了。我们现在就是拼着一身剐,也要消灭更多的鬼子。给全国百姓,给中央军的弟兄看看,咱到底是不是打鬼子的部队,看看老蒋在咱背后还下不下的去手。”
黑暗中,吉鸿昌盯着武国福闪闪发光的眸子瞧了半天,心中暗叹:
这个武老弟啊,打仗是把好手,政治上的东西真是一窍不通,你以为你是抗日的队伍,老蒋在你背后就下不去手了吗?
突然仰天大笑,笑声爽朗,眼里却噙着泪花。
“好、好、也罢,人生不过几十年,能结识国福兄弟这样的壮士足矣。管他什么狗屁政治,什么狗屁阴谋,让他们见鬼去吧!老子就是要痛痛快快地大干一场,心志既明,死何足惜?国福兄弟,是刀山,是火海,哥哥陪你闯一遭!”
“富龄阿、德穆楚、孙良诚,怎么样?前途艰险,你们已尽全力。我不会强迫你们。如何行动,由君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