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侃侃而谈,赵梓隆听得连连点头,眼中露出了赞赏的神色,口气也不复刚才的生硬,继续发问:“对于营操,你很有想法,是对是错本官暂不作评价。那么,对于屯田与营操的矛盾,若是你,又是如何处理呢?”
“呵呵,这个就有点为难属下了。”陈雨打了个哈哈,“这些问题,应该是顾千户、赵佥事甚至谭指挥使考虑的问题,我一个无名小卒,哪怕坐上了百户的位置,也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赵梓隆想了想,点了下头,说:“也是,让你一个百户回答这个问题难为你了,你就假设自己是千户,独自统领一个备御千户所,该如何在保证屯田的前提下操练军士?”
陈雨看了看赵梓隆期待的眼神,心中作出了判断:赵梓隆并非是针对他找茬,而是真心想为振兴卫所尽一份力,要不然不会深入探讨这个能够陷入死循环的话题。按正常的官场游戏规则,刁难一番后,就应该暗示行贿了,可是赵梓隆完全没有这种表示。这个年青的佥事倒是一个没有被官场陋习完全磨平棱角的官僚,可惜的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脱离体制的束缚去追求卫所的复兴,完全是个伪命题。
陈雨想了想,用一种比较委婉的语气作为回答:“佥事大人,在屯田逐渐被侵占为民田、月粮拖欠数月甚至数年的情况下,别说让军户们饿着肚子操练了,就算是屯田自给自足也成了奢望,做个耕者有其田的农夫尚且无望,又何来的一边屯田一边保证营操?”
赵梓隆有些失落地说:“难不成卫所真的气数已尽,数百年的荣光,就要被营兵彻底取代?”
陈雨心里有改良和应对的想法,但是不打算和这位赵大人继续探讨下去,闭上了嘴,不接这个话头。交浅言深是官场大忌,上官问得多可以看做试探和考校,下级夸夸其谈那就是不知进退了。
见陈雨不接话,赵梓隆很快收起落寞的情绪,恢复到高冷的姿态,对陈雨说:“本官考校了你一番,你的回答还算中规中矩,委任个百户倒也不算突兀。这边的手续本官会办妥,你可以回去了,到时候会告知你来领取告身和腰牌的。”
两人松了一口气,赶紧告退。
到了门外,陈雨向顾大锤请示:“这位赵大人,是否要打点?”
顾大锤摇了摇头:“赵佥事年轻气盛,胸中有抱负,不是百八十两银子能打发的,他也志不在此。既然你的应对还算合他的意,就更用不着打点了,免得到时弄巧成拙,而且落个自讨没趣。”
其实陈雨也是这么想的,问一句不过是表示对顾大锤的尊重而已。
接下来,陈雨在顾大锤的带领下,先后拜访了其他的同知、佥事等官员,按照官职的高低,每个人都送了一份得体的礼物。众官员对于顾大锤和陈雨的拜访,均表示满意,虚荣心也得到了满足。
来到计划中的最后一站,指挥使司镇抚吴大海处时,顾大锤再三告诫:“赵佥事那里是不便送,这个吴镇抚是不可送,你可要仔细了。”
“这又是为何?”
“吴镇抚为人清廉如水,刚正不阿,在整个威海卫都是出了名的铁面人,千万不能送银子,切记切记。”
陈雨连忙点头:“属下记住了。”心里却想,没记错的话,这吴镇抚是蒋邪的舅舅。外甥是个傲气自负的家伙,舅舅却是个铁面无私的镇抚,血缘关系很近,怎么脾气性格这么截然不同呢?
在镇抚司的签押房门外,顾大锤犹豫了一番,放弃了陪同进入的打算,说:“这里本官就不陪你进去了。反正他不吃迎来送往的这一套,你自个进去,请示拜访一番,礼数到了就行了。”
陈雨只好独自叩门求见。
吴大海是个表情严肃的中年人,浓眉大眼、国字脸,让陈雨立刻联想到了后世纪检委的官员。他暗自叹了口气,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和这类人打交道总是不怎么让人愉悦的,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压抑感。
不过想归想,做归做,陈雨恭敬地行礼:“备御后千户所总旗陈雨见过镇抚大人。”
吴大海本来正在手执毛笔,在一本册子上写着什么,听见陈雨自报名字,抬起头来,本来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一些。
“你就是陈雨?”
“正是。”
吴大海放下笔,语气缓和地问:“听说你协助地方盐课司缉查私盐,不仅打击了盐枭、保护了一方安靖,还让跟随你的军户都分了银子,过上了好日子?”
虽然对吴大海的关注点有些奇怪,但陈雨认为这并不是坏事,回答道:“确实如此。军户们的生活清苦,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帮一点是一点……”
吴大海点点头:“你有这份心是极好的。不过,有能力的人,也要有更大的担当,你将来如果晋升,也要帮助更多的人。军户们苦,需要你这样的人带领他们过上好日子。”
这种期望和陈雨的目标虽然动机不一样,但是最后的效果是一样的,他回答:“请镇抚放心,属下一定竭尽所能,帮助到更多的军户。”
“很好,记住你这句话,我会关注你的,也会在适当的时候提醒你信守承诺。你走吧。”
这就完了?陈雨有些不知所以,完全不按官场规矩出牌嘛!看来顾大锤说得没错,这个吴大海不喜欢迎来送往,也不接受贿赂,是卫所官员中的异类。
等陈雨告退后走到门口时,吴大海在背后又悠悠地补了一句:“听说千户所里有人和你作对?”
“啊?”陈雨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吴大海似笑非笑地说:“你放心,我会告诫他收敛的,以后不会了。听说谭指挥使要破格提拔你,希望你升职后,能把他划入你的麾下,替我好好管教约束。如果不服管,尽管来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