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大喊我醉了我醉了,然后倒在旁边睡觉。
游信心思早给雷劈飞,根本不理睬凌秉主那边发生的事。以往喝酒,凌秉主没几口就会挂掉,还会发颠。这一晚脸红得快,却醉得极慢,也不大说话,只靠在旁边,逼着刘虔材听自己说话:“其实京城也没啥好玩的,刚来时觉得新鲜,时间长了,还是想着回家。可这贼船跳了,我还能下去么我?”刘虔材横他一眼,不动声色。
凌秉主醉醺醺道:“其实交了损友,无妨,陈酒味醇,老友情深么~~而且,我来这里,也成个状元,给爹撑够老脸了不是?哎,若无遇到那家伙,我可能真是雷打不动,一路冲到底。”两条斜飞的眉拧成一团儿,声音也越来越低。刘虔材的耳朵可不是背的:“什么,什么人?”
凌秉主随口道:“问这么多,你想则撒?六儿!”
刘虔材眼睛瞪得铜铃般大,看了一眼常及,额上冒出汗珠,却擦都不敢擦,只清了清喉咙,倒在一旁睡觉。凌秉主道:“哦嘿嘿,你瞧我这德性,太想家,连家乡话都来了。说到我的家乡啊,那怎是一个美字了得!白居易不是有首诗么~嗝~~‘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美啊,美啊,美得一塌糊涂。”
刘虔材的汗水已湿了头发,站起来就想开溜,却给凌秉主抓住衣摆:“刘大人,你说他要死了,我怎么办~~我怕我那损友害死他,我怕得紧~~~”刘虔材道:“凌大人,你醉了。”
常及打了个呵欠,翻身继续睡。刘虔材匆忙起身,在凌秉主衣包里一摸,离去了。
凌秉主靠在桌旁,自言自语道:“我从未想过要赔这么大的,可是他那么恨他,我不赔上这么多,真该拖出去斩了。可让男的睡就算了,还是个糟~~糟老头子~~”趴在桌上,咳嗽起来,“今天我成亲。真想见他,想见得紧,他要出现在我面前,叫我去撞门板都使得~~”
不过多时,一个随从过来,搀扶凌秉主离开。洞房,恐怕不够体力。
游信已在凌府外等候。刘虔材从怀中摸出手卷,放入他手中:“今儿来的时候,凌大人说拿了个东西,一会子要给你,大抵说的就是这个。”游信打开一看,竟是季斐然偷到的起兵计划书,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连声音都有些不稳:“他现在在常及手中?”
刘虔材点头,想说什么,总算还是忍住。
游信捏紧那手卷,平淡道:“我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不必多说。要狠不下心,就干脆别进这紫禁城,我清楚得很。国事情事若不能两不误,我会断了后头那个。”
刘虔材道:“你能这么想就好。我怕你倒时见着他,又受不住。”
游信沉默片刻,微笑道:“不会的。”
常府,地下牢房。刘虔材下去时,还要捏着鼻子。里头乱得一塌糊涂,脏得人仰马翻。几间小房,只有一间有人。衣服单薄破烂,白皑皑,湿嗒嗒,染了红斑。那人披散着头发,脚趾,膝盖,手臂,手腕,颈项,包括脸颊,鞭痕交错。他靠在墙头,理了理裂开的衣服,盖住伤口。见刘虔材来了,眼中一亮,一个打挺儿站起来,却因头昏退了两步。
刘虔材看了他一眼,咂咂嘴,尽量当什么都未看见:“季大人。”
季斐然站定身子,抓住牢笼的杆子:“你把东西给他了吗?”刘虔材点头不语。季斐然喜道:“那就成。”想了想又道:“嗯,那,他怎么说的?”刘虔材压低了头,微微抬起老眼瞅着他,迟疑许久,才打了幌子:“他说,叫你好好注意身子,等着他救你出来。”
季斐然松手,拍了拍衣角,十分得意:“子望做事,我一向放一百二十颗心。我在这里守着,叫他动作快些。我要不小心给常老头干掉,定会化了厉鬼去缠他。”
刘虔材逼着自己不去看他的伤,可眼珠子偏生不受控制,几乎长在季斐然身上。以前多少听过点消息,季斐然大病没有,小病到处都是,尤其是那年轻人都不会得的风湿,实在令人头疼。这会子给人抽了又抽,打了又打,晕了还用水泼,也不知身子还耐得住否。刘虔材忍不住摇头,也不知是自己老了,还是年轻人都太冷血,反正他再看不下去。
季斐然见他这格样,还当他在多心,便拍胸脯保证道:“我可没把子望的事说出去,再说,他的事儿我知道的就那三两样。我要说出去,立刻就天打五雷轰了。”语毕,还举起手作盟誓状。刘虔材强笑道:“你今儿怎的这么兴奋?猴儿精。”
季斐然一时哑巴,却给刘虔材捉了手道:“你这手怎么回事?”季斐然收手,藏住裂缝流血的指甲盖:“行了,斐然不是花姑娘,这点小伤,出去调养调养就好。”
一口三舌嘘寒问暖过后,刘虔材离开。季斐然坐在地上,疼得脸都拧了,数次看向牢房,真连个被子也无,只得扯点稻草盖在身上。
两三个时辰过去,又来了个人。那人方进来,季斐然便打个呵欠躺下。那人打开牢房,替他加了一床被子。季斐然似碰到脏物般,一下拨开。那人低声道:“小贤,别这么睡,会中风寒。”季斐然道:“你只要别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不会中风寒。”
那人叹一口气,走出门去道:“就丢这里。”
接着,真有个人被扔了进来,扑倒在季斐然身边。季斐然回首一看,大惊,只有一个感慨:是非颠倒,绝对的是非颠倒!面前的人,不是凌秉主是谁?
凌秉主坐直身子,横季斐然一眼,嘴里还喷了些酒气:“看什么看,若不是季大人,我还在怀拥美娇娘呢。”季斐然笑道:“凌大人说话真有意思,洞房都得扯上我。”
凌秉主瞥瞥嘴角,一双眼睛扬起,一副奸相,怎么看怎么像缺心眼儿的,却和游信搭了同一条船。季斐然道:“凌大人怎么也住这里?莫不成是惹了主子,被罚了?”
凌秉主抱着腿,靠在墙上,讲了个小故事,比他人还傻。
主角有三个:小甲,小乙,棉花糖。配角有两个:丙爷,某某。
西湖湖畔,有一对小朋友,一名小甲,一名小乙。两人自小鸡黍深盟,还歃血拜把子,羡煞邻居小朋友。小甲的老爹是个当官的,还是个给朝廷逼到归田的官,暂称他为甲爹。话说甲爹虽被一脚蹬了,却在短期内摆脱苦恼,终于明白如下道理:蜚鸟尽,良弓藏,讨饭三年懒做官。红尘客梦之后,觉睡踏实了,日子过得还蛮滋润。
小甲自幼失娘,常常与老爹挑灯夜谈,某一日听了老爹的官场生活,大感兴趣,于是乎天天追问。甲爹原是摆龙门,却不料某一日,小甲提出一个惊天动地的要求:我也要混冠盖场,我要替爹报仇,灭掉那些个某某。甲爹自然不允。小甲一哭二闹三上吊,说什么也得让甲爹传授官道。甲爹招架不住,终于答应。本等觉得这孩子单纯,学不出名堂,未料这孩子是个当官的料,同一件事,可以考虑得比自己还深远。
有其父必有其子,老爹奸诈,儿子更诈。后浪刮得猛烈,眼看儿子愈发奸诈,愈发变态,甲爹再次招架不住,令他考取功名,早日迎接宦海风波,祸害朝廷。
是个人落了水,都习惯扒拉一个跟着,更别说是落了水的狐狸。在小甲三寸不烂之舌的淫威下,小乙动了心,对功名有了希冀。再听过甲爹的事,心中那股儿正义之气,砰,爆发。
奋斗数年,两人一同参加院试,相当顺利成了生员,再是乡试,会试,统统是小甲夺得桂冠。终于在殿试之前,小甲拖着小乙说了说自己的想法,意为我和你反着干,某某一定会抢你走,然后我顶刀枪你卧底。这等便宜,如何能不占?
文采横溢的小甲,自不能与小乙竞争,来个殿试迟到,勉强当个榜眼。于是日子如水般哗啦啦流过,一起钻狗洞,一起指日高升,一切进行顺利,偷情似的令人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