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都没睡着的人早晨五点钟天刚蒙蒙亮时便爬起身,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没有嘲笑对方淡淡的黑眼圈,他们相携离开家。
章母也是一夜未眠,在自己空旷的房间中煎饼似的折腾到了白天,指针指向八点半的时候,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要让这两个孩子回归正途!
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到二楼将房门敲地震天响,章母厉声呵斥道:“快起床,我有话和你们讲!!”
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章母自娱自乐地敲了近半个钟头,眼看气的要撬门,楼下正在摆盘的张素终于看不下去了:“他俩一早走了!”
章母愣愣的:“走了?”
这傻样看不下去了。张素对姐妹的迟钝忍无可忍。杜行止和章泽这段时间的亲密就差摆在台面上了,居然到现在才看出端倪,她也真不算是普通人。
章母却异样地感受到一种轻快。
哦,走了啊,不在家也好,她也没准备好呢。那过段时间回来了再引导他们吧。她叹了口气,庆幸地回屋刷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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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最早一班飞机回到淮兴,两人径直去了警察局。杜行止早在昨天便已经找人打点好了关系,值班的警察一听说他们的来意,直接将所长给请了出来。
杜行止让章泽先跟民警去看孩子,自己则留下来了解详情。这些事情太肮脏了,他并不想让章泽接触到。
“油桶埋尸?”饶是一早已经知道这次犯罪性质十分恶劣,此刻的杜行止仍旧忍不住感到意外,“两个人都被杀了埋在油桶里?”
老所长叹了口气,想到案件详情,仍旧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窦顺娟是先被杀的,杜如松自己供认,在杀死窦顺娟后他连续一个月在郊外挖坑掩埋油桶。边郊偏远杳无人迹,如果没有意外,这具女尸直到腐烂都不会被人发觉到。杜媛在窦顺娟死后不久开始跟杜如松通信,信上历数了自己在县城的困难,恳求杜如松将她接出来。杜如松一开始没同意,但杜媛却似乎再也忍不下去了,她偷偷买了一张车票带着孩子到了淮兴,直接去单位里找到了杜如松。
杜如松不得不收留她和那个孩子。杜媛自然也好奇为什么窦顺娟久不露面,杜如松一开始说不知道,后来又骗杜媛窦顺娟是跟一个台湾商人私奔了。杜媛对此深信不疑,还愤愤不平地安慰杜如松,杜如松给她找了一个在服装厂踩缝纫机的工作,父女两个人拿着工资抚养小孩也还勉强过得去。然而,年初忽然开始加快步伐的城市改建却触及了杜如松的神经。
边郊被划分入开发区,以杜如松如今的人脉是绝对无法提前预知消息的。他偶然在上级聊天时听到了端倪,立刻便想起自己的埋尸处。经过旁敲侧击的打听后,他得知了那块区域届时至少要修建一条大公路,于是立马坐不住了。
油桶填埋的时候便颇费心力,挖出来更加难上加难,为了迅速转移尸骨,他借了一辆皮卡车连续一个月都为此忙碌。他原本想要将油桶抛入河里,却又担心出现变故再也无法转移,思来想去没有安全的地方,他竟然便将油桶放在了解放路别墅楼的地窖里。
尸体腐烂产生的大量气体将水泥崩出了裂口,这个油桶越来越臭,眼看就要放不下去,他终于狠下心,决定载着油桶离开淮兴,去深山中抛尸。
结果杜媛突发奇想去老房子打扫却坏了事儿。她找到有意老房子的租户,回老房子打扫卫生的时候却在隐蔽处发现了一本日记。日记上完完全全地写上了杜如松的那些罪证,日记跟一本收支账册放在一起,终止日期是杜媛还在老家的时候,末尾处窦顺娟写道,她终于要成功了。
杜媛感到说不出的不对劲,这本日记跟杜如松告诉她的母亲私奔的事实相差太远。哪怕她脑子一向简单,却也并不是完全的笨蛋。
但她也够傻的,直接便带着日记去问杜如松了。杜如松虽然惊慌,可老油条随随便便的手段就不是杜媛能招架的。在内心深处不想对父亲产生怀疑,杜媛被杜如松哄骗了过去,但却因为猜疑,下意识地对杜如松投注了更多关注。
她便发现了父亲那几日行为的异常。
院子里总是弥漫着说不出的臭气,隐隐约约从窗户里透进房间,熏得杜媛睡不好觉。杜如松将油桶从地窖里弄出来的时候,臭气骤然增加,她兴许就是因此才会选择一探究竟,然后便迎面撞上了正在搬动油桶的杜如松。
杜媛为母亲嚎啕大哭,跟杜如松大声争吵,杜如松因为神情处于高度亢奋状态,语气也说不上好,半是威胁半是恐吓地怒骂要将杜媛赶出家门。杜媛口不择言地说出了自己手中有杜如松受贿账本的事情,还声称要报警枪毙杜如松,杜如松一个恍惚,就把杜媛也弄死了……
他只能故技重施将杜媛也弄了个油桶,和窦顺娟一起,走省道找到一处偏僻的山路开进去后抛弃。
也算是他活该倒霉,山区里迄今为止仍旧保留着打猎的传统,尸体的臭气引来了一群食腐动物,食腐动物引来了一群猎户。猎户们对肉类腐烂的味道自来熟悉,两个偌大的油桶诡异地出现在山坳里,他们立刻便报了警。
窦顺娟自不必说,杜媛还没完全腐臭,从她随身的一些细节中,警察迅速地抓住了杜如松。
这案情一波三折,杜如松叙述的语调平稳无波,做记录的民警却忍不住心凉。亲手杀死自己的情妇和亲生女儿,这个男人却似乎没有一点负罪感,甚至连被抓住的懊恼都不曾出现,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没有了感情。
他毫无疑问被判处了死刑,行刑日期就在不久之后。
杜行止决定去看看这个即将不在人世的父亲。
☆、第八十二章
看到儿子的时候;杜如松那些死去的人气儿似乎又恢复了一些。隔着铁窗;他如有实质的视线在儿子脸上描摹;忽然叹息一声:“你长大了。”
杜行止确实长大了,那个只会在角落里阴郁地盯着杜如松的少年迅速地拔高个头,棱角分明的五官、越来越锋利的视线,从外表到内在;都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父子俩四目相对,杜如松显得有些急切:“你妈她……怎么样了?”
“她很好。”杜行止轻叹一声;看着父亲在得到自己的答案后迅速地萎顿了下去;又忍不住皱眉;“我不会把你的消息告诉她的。”
杜如松垂下头,年轻时的风光英俊迅速被老态侵占,他像是这个年纪的人那样弓着脊背;鬓角的黑发斑杂着灰。挪开目光,他似乎很不情愿与杜行止对视,面上的郝然淡淡的,握着拳轻声说:“谢谢。”
杜行止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难过是有的,但在亲眼看见这个男人的时候,以往十多年的憎恨仿佛又忽然冒出了头。
“你后悔吗?”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对方对母亲曾经做下的那些无情的事终究是一根刺。如果没有发生这次的事情,父子俩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他们之间的亲情少得可怜。杜行止仅存的和他相处的细节都已经模糊了,更多的时候,杜如松更愿意和杜媛母女呆在一块,并且毫不吝惜地在杜行止和张素面前夸赞杜媛的乖巧和窦顺娟的贤惠……可现在,短短几年的时间一切便物是人非,杜如松亲手杀了自己口中那两个真正的家人。直到现在,杜行止才发现自己对父亲的了解真的还不够。
杜如松愣住了,后悔吗?后悔什么?从被侦破案件扣押到审判下达进入监狱,他一直是浑浑噩噩的,脑子很清楚,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