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荷最美,粉嫩菡萏待放,玉盘荷叶承露,过了卯时,日阳一出,就可惜了花姿。”梅舒怀维持一贯慵懒的姿势,嗓音轻轻沉沉,若说荷花绽爆的声音让他沉醉,那么,他的浅笑就是令左右婢女脸红心跳的天籁。
他听荷赏荷,赏荷的脱俗;其他人却是听他赏他,赏他的俊逸风雅。
“二当家,甜藕茶。”
奴仆准时在卯时唤梅舒怀饮茶──在他听完最后一朵荷花舒展瓣蕊的吁叹之际。
“嗯。”梅舒怀接过杯子,终于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眸衬在玉雕似的容貌上,添了更多的灵气。他原本就属俊雅,那双灿眸更如同耀烛,点亮了他脸上的神采。
丫鬟布上几道膳食,赏完荷才用膳是梅舒怀向来的习惯。
“方才大当家又在训人了,这嗓门越练越浑厚,连咱们荷亭都听得一清二楚。”梅舒怀的贴身小斯梅兴说道。
“去查查上回差人替我大哥熬的润喉药膏还剩多少,适时给补补。”要是吼破了喉咙,那可就因小失大了。
“懂。”
梅兴太清楚自个儿主子的脾气,要将主子伺候得服服帖帖,首要之道便是连主子他大哥一块注意,时时注意梅大当家缺了什么──保暖的衣物一送进府,先挑给大当家试试;新奇的食物端上桌,先送给大当家尝尝──简言之,只要别冷着、饿着大当家,二当家这关就好过了,若大当家有点小差池,二当家可不会对他们一干奴仆太过客气,说不定全揪他们下莲池去抓害螺兼除藻。
梅家兄弟有个共通惯性,他们都很替兄弟着想,用不同的方法在疼宠着对方,以大当家和梅舒怀为例,大当家尽心尽力替弟弟们攒家产,期盼给他们无缺的生活;而梅舒怀也劳心劳力地替大当家破财,将大当家舍不得花用在自己身上的银两全用来替大当家采买用品。
一个攒得努力,一个花得努力,最终银两还是在不知不觉中用回攒钱人的身上居多。
梅舒怀饮完了茶,桌上的早膳也已布妥。
“好了,全都坐下来一块用膳。”梅舒怀拍拍石桌,让亭里五、六名男丁、丫鬟别站在一旁。
梅兴像是司空见惯,大剌剌地挑了梅舒怀右手边的椅子坐,其余人却诚惶诚恐地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与主子同桌用膳。
“二当家让你们大伙坐,还愣什么?坐呀!”
“可是……”众人还是觉得逾越主仆之分不妥。
“你们一个个站在那欣赏二当家用膳的美姿是要付银两的,一人五两,看你们是要用早膳还是要掏钱,随便你们了。”他梅兴也是受过惨痛的教训,为了谨守主仆规炬,被二当家罚了十五两后才学乖的哩。
话甫完,一干男女全都正襟危坐,还有两个俏丫鬟为了抢梅舒怀左方的好位子而引发小小的眼神斯杀,最后被傻愣的大个子长工给渔翁得利。
梅舒怀讨厌让人欣赏他用膳的模样,个中原因有许多小丫鬟、小长工并不清楚,可跟在梅舒怀身边好些年的梅兴却隐约知道,好像是在梅庄还没兴盛之前,四名当家过着寻常人无法想像的穷日子,那时四名小小年纪的当家们住在只比狗屋大一点的破房子里,有了遮雨的屋顶却缺了挡风的墙,每每有人经过那大狗屋,总会投来异样目光,兴许是那目光让二当家心底有了疙瘩。
说来也是呀,人穷志短,好不容易有顿粗饭吃,又被人像看乞丐一样地观赏,要是他梅兴,那口饭怎么也咽不下去!
可他梅兴真无法想像那光景,毕竟现在的二当家是如此意气风发……
梅舒怀举箸捧碗,示意大伙开动,他率先挟了口菜,其他人也跟进。
“对了,二当家,今儿个下午,月府三夫人请您过府一趟,说是劳您瞧瞧月府的荷池。”梅兴吃饭不忘正事。
“月府?是那个大前年央请梅庄替他们修荷池、建荷亭、植荷苗,让梅庄进帐壹拾捌万两;前年荷池重新填土种荷,进帐伍万玖仟两;去年还多挑了金芙蕖,双手奉上六万两的月府?”
“是是,就是那个月府没错。”
“他们要我瞧荷池做什么?”梅庄的荷池又大又美,他可不认为别人家的荷池会胜过自家。梅舒怀兴致缺缺地问道。
“二当家,月府那荷池真古怪,每年咱们梅庄都是让庄里一等一的植荷高手去替他们打理,可不知月府荷池是风水不好还是怎么的,反正他们府里的荷总是种不活,更怪的是,据几个月府奴仆私底下透露呀……”梅兴顿了顿,明明周遭没半个外人,他还故作神秘地压低嗓:“他们府上的荷在最盛开的前日清晨便全数凋零,分明前一日还满池绿意,隔天睡醒就只剩下残枝枯叶,据说好像是因为那荷池里有死过人,冤魂不散的缘故……”
向来不信神鬼的梅舒怀噗哧一笑,指腹不自主地磨蹭着右拇指上要价不菲的玉戒,好半晌才止了笑。
“如果荷池里真有死人,那么荷花应该开得更好才是,别忘了,荷花重肥,每逢春秋两季都得补充施肥,要是池里有死尸,那……”他没说完话,因为有几个小丫鬟听到死尸及施肥,一口粥很明显地梗在喉问,苦着脸不知该吐还是该吞。
“但除此之外,月府找不出任何原因来解释荷花一夜之间全凋的情况呀!土壤重填、水质新灌,但月府的荷还是照死。”
“怎么会这样?”周围几个人很配合地发出惊叹。
“不如请他们填平荷池,盖间屋算了。”省得残杀成千上万的无辜莲种,听了真是拧疼爱花人的心肝,虽然月府填了池便有损于梅庄的进帐,但放任月府“屠杀”荷莲也是不道德的。梅舒怀漫不经心提议道。
“月府老爷非常坚持要种,而且听说去世的月府某夫人爱荷,月府小姐们也一样,所以……”梅兴耸肩,没出口的话已经表明了月府方面的绝对坚持。“二当家,您要我怎么回给月府?那是一笔很大的进帐噢。”说到钱,就几乎是梅庄当家的罩门。
“我去瞧瞧。”梅舒怀一副奸商量的模样。有生意上门,他自是不会往外推,否则被他大哥知道了,肯定有他一顿好受。
再者,他也想瞧瞧那处“荷花屠场”到底有何玄机,将轻易能植养的荷花给种死,这非寻常人能做到,也得有过人的本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