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1969年,当时七岁的苏丽文正读小学一年级。此刻,她正沐浴在傍晚天空残留的灿烂霞光下。夕阳将她的小小身体映拉长为一个阴暗的影子。背上的那个绿色军用书包是父亲给她的。它对瘦弱的苏丽文来说还太过庞大。因此背着它走路时总是摇摇晃晃,露出笨拙的可爱。
回家的那段路程,苏丽文会经过了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那个昏暗的房间里常年坐着一个偏脖子的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她的脖子由于用力过度再也不能转动后保持永久性的单一姿势,现在的她总是可怜地弯着脖子吃饭。走路;做任何事情。苏丽文还经过了她的同桌马小光家,马小光正在他妈妈的监督下做家庭作业,他的鼻涕总是拖得很长,可又及时的吸回去。马小光全家都患有严重的鼻炎,一到冬天,大家就能在他们家门口听见一声接一声的吸鼻涕的声音。苏丽文还看见了一个正走着正步从她面前经过的海军部队,苏丽文一直看着他们,可他们却没有向苏丽文瞧一眼,他们的眼睛始终紧盯着前方,即使那里只有一条什么风景都没有的羊肠小道。
这天,苏丽文和往常一样,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她还是个孩子,会对很多事物提起兴趣。当她被同学们孤立时,也并不是特别孤单。她的伙伴依旧很多,比如路上急匆匆爬行的蚂蚁,天空中欢快歌唱的鸟儿,流动的溪水。。。。。。那些就是她整个的小小的世界。它们在苏丽文的眼中比她那些唧唧喳喳的同学更令人感到高兴。
现在,她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树枝逗那些忙碌的蚂蚁。它们在搬家。苏丽文知道,只要蚂蚁在搬家,说明很有可能会有一场大雨,但这不是阻止她停留的理由。苏丽文喜欢卸下那些弱小蚂蚁身上所背着的食物,或者阻挡它们前进的道路,看着那些小生命慌张的样子,她感到其乐无穷。
乌云成群结队而来,是一大堆厚重的气团,渐渐覆盖到她的头顶。猛烈的大雨即将袭来,她决定不再逗留,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往家的方向走去。我们可以看到她左脚的布鞋破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两个可爱活泼的小脚趾,有时候则会露出三个。
几步之后,她感觉无法前进,脚步停留在原地,头上承重一只宽大的手掌——有人按住了她的脑袋。不用看就能猜到按住她脑袋的人就是镇里的“齐大耳朵”。你也许猜到了,他的名字告诉我们,“齐大耳朵”姓齐,有一双“奇大无比”的耳朵——耳扇耳廊耳洞都超出别人一倍。镇里人老拿他的耳朵开玩笑 ——
“奇大耳朵,下雨天你是不是从来不带雨伞?你的耳朵那么大,都可以遮雨了。”这时,毫无幽默细胞的齐大耳朵就会停下脚步,郑重且严肃地一再向他们说道:
“下雨天也是要带伞的,我的耳朵只能遮住我的脖子,遮不了我的肩膀。。。。。”他不停地对照着比划。通常别人会不等他说完就笑着摇摇头走开,他却始终执着地认为有必要对此作出解释。齐大耳朵最不喜欢别人不等他说完话就离开。
虽然齐大耳朵有一对奇大无比的耳朵,但这耳朵并没有发挥人们想像中应有的效用,相反,奇大耳朵不到五十岁就开始耳背,他听话要听两遍,和别人说话也要说两遍。我们说过,他不喜欢别人不听他讲话。 齐大耳朵每次见到苏丽文首先就是用右手按住她小小的脑袋,这样她就能够停下来听他说话,而苏丽文对这种打招呼的方式非常反感,尽管齐大耳朵对每个小孩都是如此。
“丽文,你爸爸晚上有空吧?叫他去我家修一下窗户,我们家有四个窗户,已经坏了三个,这下不能再拖了,必须得修了。。。。。”
齐大耳朵张口说话的同时向苏丽文展示了焦黄的牙齿和毫无血色的紫黑牙龈,接着一阵臭气脱其口而出。。。。。。苏丽文立马屏住呼吸,以致不让自己太过难受。
。。。。。。
终于,齐大耳朵说完话走开了,苏丽文赶紧放松自己的鼻孔,差点就窒息了。
2。【喝醉了的苏景中 】
回到家中不久后,暴雨便倾盆而至,雨滴落在青黑色的瓦片上去发出动听的噼啪声,像连续的打击乐。整个玉河镇升腾出一股水汽,很快便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苏丽文坐在门口发呆,看着许多雨滴从灰色的天空中坠落;连成一串串珠子,顺着瓦檐滑进屋前的排水沟,衍生出一个个小水泡。微小的水汽滴到她的胳膊上,让她感觉到了寒冷,她不由得缩了缩身子。
苏丽文屋内摆放着凌乱的家具;桌椅横七竖八地躺着;地上满是垃圾。这个房间告诉我们这里缺少一个持家的女人。
每天的这个时候,屋子里总会回响着一个人连绵不断的哭泣,声音来自于在客厅餐桌上趴着的男人,他是苏丽文的父亲苏景中。苏景中每天必做的一件事就是喝酒,这也是他最为开心的。苏景中是镇里的修理工,靠这个挣取家用,钱虽然挣得不多,但也足够保证两个人的生活。
苏丽文没有母亲,不过她从来没有看见过她。大人们都说她的妈妈是因为生她时难产大出血而死的。苏丽文对这个答案怀有很深的恐惧感,这无疑等同于说:“苏丽文啊,你的命来得多不容易,你妈妈为了你连命也丢了。”在以往的七年持续至今,她的妈妈是一个挂在墙上一年四季表情不变的女人。
苏景中有一个长久不变的酒友,那便是苏丽文死去的母亲。每天傍晚时分,苏景中开始了每日一餐的酒宴。他对着遗像喝下每一杯酒,实际上他是在自斟自饮。这样的情况下他很快就喝醉了,因为死去的人是不会从遗像里跳出来和他喝酒的。
醉酒后的苏景中话开始多起来,有时候他会和冥想中妻子聊天,他表现出的亲密和自然让人疑惑他的妻子就坐在他的旁边,微笑的听他讲话。大部分时间他讲述他和死去妻子的爱情故事;他们的相识,相爱,结合。。。。。由于讲述总是在他酒醉头脑不怎么清醒的时候,所以故事框架永远模糊;混乱,没有逻辑——有时苏景中和妻子相遇在桥边;有时却在邂逅在电影院。甚至结婚的季节每次的述说都不一样,上一次是在冬天,下一次却在五月初六。在镇里所有人看来,苏景中和死去的妻子有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而且还有着一个令人同情惋惜的结局。他对死去妻子的忠诚和怀念感动着镇里的每一个已婚妇女——每当听到醉酒的苏景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述说时,妻子们就开始了对丈夫们的询问:“我死了你会不会也像苏景中想他老婆那样想我?”。她们询问时永远理直气壮,并期待一个完美的答案,可是她们的丈夫从来只会虚假的回应,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有喝酒的缘故,说不出真话。苏景中并不怎么受男人的欢迎,一方面他给他们树立了不必要的榜样,另一方面,他不受男人欢迎的原因是因为他太受女人欢迎了。 镇里的媒婆对他的终身大事尤其关注,可苏景中从不心动,总是在她们还来不及踏破家中的门槛时拒之门外。
苏竟中嘴里的妻子也就是苏丽文的母亲名叫秦玉华,她在苏景中眼中永远美丽优雅和多情,他的怀念和描述在无形中增加了苏丽文的心理负担,因为苏竟中喜欢将活着的女儿与死去的妻子进行对比,他也实在找不出其他的异性,苏景中生活中的女人和臭袜里的钱一样稀少。在他双眼迷蒙地说完当年的妻子是如何美丽,如何有文采,又如何通情达理之后,就会晕乎乎地打一个酒嗝,转过头来对着已经对母亲陷入无边遐想的苏丽文说:
“人有十个指头吧。可你连你妈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令所有人感到奇怪的是,苏竟中对于妻子的怀念紧紧只在醉酒之后,清醒时他从来不提起她,仿佛这个女人不曾出现在他的生命中,而且他也从来不看挂在墙上的妻子的遗像。当别人问他
“你昨晚又和秦玉华喝酒了?”苏竟中就一脸迷糊的摸摸自己的脑袋,一脸不解地说:“秦玉华?谁是秦玉华?我认识她?”
而秦玉华正是他死去的妻子。
作者题外话:苏丽文是个和我们一样的人,她很平凡。但我们是否能够将自己包容于这种平凡?苏竟中,一个在醉酒后才会有记忆的男人。他遗忘了什么?又铭记了什么?他是个懦弱的人,对于过去,他情愿选择遗忘。所以,苏竟中,是痛苦的。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太阳之尾 (上部) 第二章 我们的友谊 第2节
1。【徐玲玲?女王?】
当苏丽文四年级时,年龄的增长使她断绝了与蚂蚁以及大自然的短暂友谊。她开始渴望与真正生活在身边的人建立亲密友好的关系。可是,她的同学早已习惯将她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