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叔公手柱烂竹杆花,戴瓜皮帽,上有几个老鼠洞,身穿灰布罩的破棉大袄,棉絮里已积满虫卵壳子,黑色大裤衩,两条瘦干干的脚,呈干古铜色,踢着露脚趾头磨烂底的僧鞋。
这是八叔公出门要钱花要粮吃的标准装束,这街景绝迹十多年,如今又上演了。
好事者堵在秦家大商楼前看热闹,伙计驱也驱不走。
曹富春刚叫了声八太爷,八叔公就拦下他的话,道:“老头子知道你事多人忙,我们也甭说这些个废话。我那叔侄派了人来查账,就是你吧?”他扫一眼秋月,“我也不叫你们为难,喏,这是我这些天理出来的名单,我府上哪些有名有份能要点钱养老,我都给列明了,小春子,你看着办吧。”
“好,我看看。”曹富春细细一数,脸都绿了。
能让一个地区的大管事变脸,不外乎要差钱,差很多钱。
曹富春收集的人名数,二百五十八个,这已是极致;八叔公送来的这份单子,四百九十三个,生生多了近一倍。这能不叫个守财奴恨得咬牙切齿么。
“八叔公,这,我们得商议商议。”曹富春忍气吞声地吐出这句话,他还记得当年自个儿年轻气盛,当着八叔公的面扔回要钱名单咆哮时,八叔公愤起当场当堂剥衣在大商号裸奔三昼夜的可怕行径。
八叔公这回很好说话,他塞了塞烟杆枪,噌噌焖了五六口,道:“这人口是多了点,不过,你放心,这回定数了老头子不会再上门,这把老骨头也没几日好活喽。”他背着手,驼着腰,叭嗒叭嗒抽着旱烟走了。
曹富春怒而握拳,这是威胁,赤果果的威胁,那个老流氓拿他那条臭不可闻的烂命威胁,也不嫌恶心人;然而,要真闹僵了,秦家大商号在乐安也不用开喽。
顾家琪在屏风后头,让春花把那名单要过来,她瞅瞅。
曹富春还不忍把名单递上惹新头头生气,谁想查账钦差脾气涵养嘛嘛好,边看边笑。他拿不住对方心思,问道:“璧管事这是?”
顾家琪笑道:“这位八叔公也是个人才,难为他七十八,头脑还拎清。”
曹富春可找着组织,道:“可不是,他就是个耸人,装的。”
“你说,这五百号人都住哪儿啊?”顾家琪笑问道,曹富春道大部分人住在朱王的王女府上,那府可真大,住千把人也不稀奇。顾家琪哦一声,又问,“八太爷好赌?”
曹富春恨恨点头,要不是赌庄是秦家自己开的,多少金山银山也给那老赌棍输光。
“赌品如何?”
曹富春闻言细想,回道:“八太爷从不拖欠赌资,胡闹赌场。”当然,有秦家大商号给他买单,他也无需撒泼耍赖。这才奇怪,这八叔公是到酒楼非霸王餐不吃连嫖妓都要赖账的老混混,却在赌上头,出奇地好品。
顾家琪有数,又指着名单上的人问了些他们的事迹,无非都是偷鸡摸狗,年轻气壮却不肯下苦力,因有秦家钱粮养着,也没人愿意出那个气力。
一屋子的懒汉贪嘴婆子,搅得乐安府乌烟瘴气,真是看见都嫌脏眼。
“曹管事,烦您去八太爷府上知会声,三天后,咱们给名单上的人定领用的钱粮,不到者,无。”
曹富春犹豫,五百号人,那是要淹死人的无底洞。
顾家琪微笑道:“不是不信曹管事,而是这事儿,您不知情,日后那些个混子想耍赖,您也有借口好脱身。”
如此这般那般安排定,三日后,春花、秋月与曹富春,带着名薄单到八叔公府。朱王公府早年显赫无比,后人经营不善,如今已然没落。
曹富春上前,说如今这钱都交由上头管,拨钱也要这位秋管事审核,八太爷,以后小春子想帮您也帮不上忙了。
这事儿是秦家堡当家定的新规矩,八叔公明白闹也没用,他能做的就是在定养老价前,给自己多多地捞钱。
秋月抱拳,向八叔公问过礼,道她要先点名,确认人数。
“八太爷,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办事儿的时候,不喜欢有人胡闹。”秋月看向在场男女老少,不软不硬地说道,“诸位想必也知道,秋某手上这根笔杆子将决定你们得多少养老钱,最好不要让我不痛快。”
八叔公敲敲烟杆子,道中,点名吧,谁敢闹事,他吃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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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把十分卷抄后的印刷名册送给八叔公,确认无误后,请他签字画押。八叔公不痛快,也得照做;为防止虚领冒认,这责任是要有人担负的。
接着,伙计们唱名,问姓名籍贯年龄事迹,特别是要和八叔公编造递上来的功绩做对照,牛驴不对马嘴的,全部喀嚓。
八叔公坐不住,他跳起来叫闹,道不作数,不行,不能这样。
秋月叫停,冷眼看八叔公,道:“八太爷,断没有用秦家的钱,养不相干的人的理。”
八叔公噗哧噗哧深深吞吸烟,苦闷地摆摆手,不吭声了。
圆九回 平生塞南塞北事 牛刀小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