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老人对族中女王的评价,雩如梗在喉,“狡猾”对于狐妖来说,简直就是最刺眼的贬义词了。
不过,在出青丘之前,雩曾被女王特别嘱咐过莫要惹这个人妖杀神,办完事就赶紧回青丘,乖巧的雩谨记在心,既然已经把烛龙之匙交出,雩即拱手作别道:“既然东西已经交到前辈手中,晚辈这就告辞了。”
老人摆了摆手,笑道:“代我向那狡猾的老狐狸问好。”
再次听到那不喜之词,年轻的狐妖皱了皱眉,一言不发的转身奔离,几步之后,直接凌空踏虚,掠向翡色青丘。
重新寻了一个舒服的姿态仰躺到板车上,经此一出,老人与老黄牛的玩兴已淡,苍鹰重新飞上夜空,回头去巡视跟随在后方数十里开外的三万浅川陌刀甲。
晚雾渐起,夜色从清明转向迷离。
抓住老黄牛逗趣扫来的牛尾,听着远外长江传来的浪滔之声,老人轻笑一声,半唱半吟的嚎起一首跑调唱词:“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然而,唱着唱着,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老人竟然串到同是自己所著的另外一首词去:“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
沉吟良久,石念远轻声道:“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听到石念远念起稼轩大将军辛剑诗的词句,李煜唐心有稍有意动,对于辛剑诗,李煜唐不仅认同其在军略指挥上的绝世之能,更赞扬其在文章词句上的天纵之笔,若非二者身为君臣,想必可以文学之事上引为高山流水。
静候石念远下文的李煜唐,见石念远展颜一笑后开口说道:“无论事态如何发展,别让我家老头死在玄阳。”
石念远说完,扭头朝宫房瞥了一眼。那意思是询问,基于无论事态如何发展这一相同前提,曾答应过将妃雅平安带离玄阳的承诺,可否作为交换。
“朕答应你。”李煜唐点了点头,轻声开口,继而,抬头看向夜空,月正上中天。
驻扎在西城门处的大雪骁骑辎重已尽,而与慕容陆作为君臣身份的最后一次密谈,在持续三日后依然无法达成一致,无论怎么看,待得明日长庚启明之时,慕容陆就会落下鸣雷这局棋里最为关键的一子,或许,也是最终定胜负的一子了。
“圣上……”石念远迟疑唤了一声。
李煜唐略偏转头,令那半张铁面恰好反射出一缕月华,淡雅月辉,却令石念远莫名觉得格外刺目。
“我……”石念远皱紧眉头,欲言又止半晌,终做下决定,复杂问道:“需要做什么吗?”
覆上半张冰冷寒铁的李煜唐忽然笑了笑,事到如今,石念远依然以帝国臣子自居,无疑令命不久矣的帝国天子甚感欣慰。
“无论是朕是胜是败,以你的立场,最终想要独善其身都不会太难。朕先前就曾向你提过,欲封宇文洛为异姓王,谥以文正尊号。”李煜唐翻手取出一道亲手所题的圣旨,扭头了沉默立在一旁的陈貂寺一眼,复续声说道:“这道旨谕,最终就由你来颁布吧。”
石念远接过卷成柱状的圣旨,点了点头,郑重的收进须弥戒中。
等了片许,都没听李煜唐有甚下文,石念远愕然道:“没……没了?”
“无论这局棋最后结果如何,终能独善其身的你,所付代价即是遗臭千古的史书骂名,毕竟,忠于帝国就须得大义灭亲,助力陆连就难免背叛君王。”李煜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就算你从现在起什么都不做,就更是里外不是人。看你那么惨,朕心甚慰。”
石念远愕然的扯了扯嘴角,继而,嘴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再忽然挂上一副玩世不恭的面孔,狠啐了一口,爆粗道:“干!甚慰?堂堂偌大帝国君王,真他娘的没品,老子早就看你不爽了!甚慰个香蕉布拿拿!老子走了,明天六万大雪骁骑指不定就脱缰的野狗一样冲进玄阳里来见人就咬,老子要去安排老子的陌花营风紧扯乎了!”
陈貂寺被石念远突其如来的失态惊落了下巴。
在李煜唐与陈貂寺还没反应过来时,石念远就拉起若湖的手,一溜烟跑出了偏殿。
“圣……圣上……”陈貂寺满心不安的踟躇出声。
李煜唐看着少年与伴侣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忽然畅笑两声,继而,皱起眉沉吟道:“枝花,香蕉朕倒是晓得。那个布拿拿,是什么意思?”
“愚臣也是不知……”陈貂寺躬身羞愧出声,没得到李煜唐的任何反应,小心翼翼的抬眼悄悄窥探,却见李煜唐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花坛旁边,折下一朵紫曜花,发呆凝望。
纵然面覆寒铁,陈貂寺却仿佛能透过那张铁面,看到李煜唐由衷的笑意。恍惚间,那道身穿龙袍的消瘦身影,仿佛穿越了二十余载光阴,一如在关圃陋巷初遇时的白衣狷狂、意气风发。
“陈貂寺——”
深陷回忆的陈貂寺被圣上一句郑重的称呼唤醒,本能的伫身朗声:“臣在!”
李煜唐掷地有声,威势无双:“聚虎卫、汇蛛网,黎明之际,迎浅川陌刀军,天亮之时,退叛反大雪旗。”
“谨遵帝命!”陈貂寺猛一抱拳,厉声称是。
乌云汹涌,开始将夜空双月遮挡在后,无边的黑暗开始笼罩整座京都玄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