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满地的污血中,用兵器勉强支撑着站立,破碎的衣衫随风飘荡,浑身上下数不清的、血淋淋的伤。
他的身体开始发抖,因为战斗后体力不支,因为失血疼痛,也因为,眼前景象,将他深深震慑到。
他感到了恐惧,即便从小承受非人的训练,被驯化成了不知退却的杀人工具,可他是个人,活生生的人,是人就会害怕,是人就会恐惧。
皇上没有病重,他冷漠地将自己的亲生孩儿视作一颗颗棋子,居高临下,饶有兴致地,坐山观虎斗。
他抬起头,望了望上空愈发浓重的阴云,闭上眼,听天地之间的风声。
他在想,这短短的一生,他在为了什么活着。
他游走在皇城之间,搅动朝堂风云,可天下大义、黎民百姓,却从未有一刻装在他心里。
他算什么呢,他不是英雄,也不是义士,他不过一把在污泥中滋养的暗器,见不得光,卑鄙无耻至极。
他从不辨别是非,因为他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模糊的血光中,他仿佛看到了段景忱的脸,明明那么熟悉,却又觉得那么遥远。
已经无力再厮杀的身体,拼了命将最后的气数凝聚,鲜血淋漓了手掌再一次握紧了刀柄。
他听到不远处的何大人挥剑下令:“活捉逆贼头目,其余就地诛杀,一个不留。”
“是!”
剑刃砍过脊背,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虎口被兵器震出了血口,膝盖疲软,他接不住招数,跪倒在地,复又起来。
何暮川似乎于心不忍,命手下停了手,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身,垂怜地看着他狼狈不堪的脸,忽而又想起了那日贵妃寿辰,宫宴上摇曳生姿的人。
而后何暮川珍重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物件。
是一支海棠发钗。
宫宴那夜,他盛装出席,为贵妃献曲子,一身明艳装扮引得满场人侧目。
何暮川本想与他结识一番,却不料,追随他脚步到了御花园,却窥见了他与宣王亲热的身影。
二人浓情蜜意,自作多情的人只好识趣退场。
离开时,发现了一支发钗掉落在花丛,何暮川倾身拾起,擅自珍藏,回去后,却越发觉得此举实在不够坦荡,便去了教坊司寻人,想要物归原主,不料棠公子早已经被宣王赎了身,接回府邸中。
何暮川将发钗插在他凌乱的发髻上,望着他眉眼,心中除了可惜,再无其他能叹。
而他双手颤抖地撑着地面,兵器仍在一旁,已经拿不动了,凌厉的目光却没有弱下半分。
他吃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头上的发钗。
“我只剩最后一件能帮你了。”何暮川伸手上前,虚虚揽住他肩背,将剑刃抵在他的脖子上,“宣王有谋逆之心,皇上容不了他的,你若被活捉,必定生不如死,这朝局已经烂透了,凭你一己之力又能改变什么,走吧,棠儿,我会日日去佛前请愿,保佑下一世,让我先遇到你吧。”
何暮川深深呼吸,空气中尽是血腥,他看见他脏兮兮的面颊有一丝动容,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
他赶紧凑近过去,下一瞬,重伤之人竟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衣袖。
他紧张地动了动喉咙,听见他嘶哑道:“容不下宣王,那就,都去死吧。”
毫无防备,那把发钗扎进了何暮川心口。
他难以置信地睁着双眼,看见面前的人,闪烁的双眸中丝毫情意都没有。
情意,旁人对他的情意,向来是他利用作弄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