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凭什么?那个师姐演得很差吗?”周予摸摸自己被搓红的耳边。
“……也不是。”泳柔终于懊丧地在心里承认,若抛去生疏有别,她也隐隐觉得,杨师姐更适合饰演斯嘉丽。“我是说,凭什么,人跟人生来就不一样。有人漂亮,有人不那么漂亮。有人有钱,有人没有。还有人生在城里,有人生在乡下。”说到这里,她顿生哀怨,眼神忿忿,手上动作却越来越轻,她擦去最后一点颜料,周予耳边的红蔓延到了耳根。“还有,”她公然报起私仇,“有人生来坐在桌上,有人呢,只能在一旁端茶倒水。”
周予默默拿起泳柔放在饮水机上的水壶。
“干嘛拿我东西?”她像一只找麻烦的啄木鸟,咄咄啄人。
“我……帮你端茶倒水。”
泳柔忍俊不禁,笑完,心里松落一些,更觉得还有一肚子话想讲。
她想,普通人的成长好像必将经历一个锤炼的过程,这过程有点像阿妈晒制海鲜干货,必定要剥离掉一些什么,除去累赘的内里,晒脱饱满的水分,盐渍入味,将某些训导牢记入心,这样才好长长保鲜、常常上桌,才便于到社会上去流通。当有人来告诉你,你不够美丽,你不够苗条,不够高不够聪明不够格,这便是其中一种晒制人心、剥离棱角的过程。
她害怕看见自己的朋友遭受这样的锤炼,丢掉自信心,日渐变得干瘪。
泳柔颠三倒四地将类似这样的想法说给周予听,甚至仔细说了阿妈晒鱿鱼干的全程操作。她从没像这样说出口过,和同学朋友们一起时总只是嬉笑说些趣事与胡话,自然不可能说这些,她的体己密友只有小奇,可她也没与小奇私下说过,若是说了,能够得到的回应可想而知——“香姐晒鱿鱼干了?我们偷一个烤着吃吧。”
可她却忽然觉得可以把这一切说给周予听,也许没有“觉得”,只是她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周予有点像是每到饭点时候就到她家大排档来转悠的猫,听了她的长篇大论也完全不为所动,可猫长得就一副听得懂人话的样子,听得懂,又说不出,因此是全世界最好的倾诉对象。
猫耐心听她说到预备铃打响最后一遍,表情果然毫无变化,她将两个水壶抱在怀里转身就跑,“上课了!”
当天晚自习上至尾声,她收到一张来自猫的纸条,内容非常奇怪,猫手抄了一道数学大题,末尾留言:怎么解?我不会。
她思考片刻,运算一遍,胸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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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猫为此苦思冥想一个晚上,出此笨招试图维护她也早晚会被锤炼的自信心。
后几天,李玥不再提起英语戏剧节的事,宿舍天井里的女孩们或是听说或是察觉,也都默契地装作此事从未发生,几册《飘》全部归还给图书馆,大家心有灵犀地将这部书列入禁书名单,为了李玥同仇敌忾。
周六,方泳柔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出那部《乱世佳人》的影碟拿去县里归还,阿妈问,不看啦?她气鼓鼓说,不看了!根本不好看!太过时了,还没唱戏好看呢!
阿妈把她叫住,打发她顺便绕道去大伯家送鱿鱼干。
大伯大姆公婆两个正在家为幺儿学业一事吵嘴,大伯说你这是妇人之见!你要他去学文,他将来是能写诗还是会作文章?泳柔心里同情阿姆,但还是避免搅入他们的战火中去,其实这全无必要,要不是这几年全市高中扩招,光耀连高中都考不上,学文学理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骑车往县里去,又想到那日小奇说要选理。
光耀要学理。
小奇也要学理。
一将这两件事情联想到一起,她心中疑窦顿生。
她绕道去找小奇。
齐小奇与女朋友们正在奇丽美发附近的小广场闲逛,几个人在街边吃碎碎冰,见泳柔来,掰一半给她:“我们正好说起你呢。”
“说我什么?”
小奇扭头看站在台阶上的冯曳,“就刚刚说起细姑最近在相亲。”她转回脸问泳柔:“那个男的是哪个村的来着?”
泳柔不知,“好像是县里的吧?说什么是县里的首富呢。”
冯曳难得主动与泳柔说话:“你见过了吗?他怎么样?”
泳柔回忆起那个温水鸿,还有他送她的鱼缸,她忽然意识到,原来现在也还是一个将“能够在适当的年龄将自己嫁给适当的人”视为女人的伟大成就的年代。她随心说道:“不怎么样。长得……大脑袋粗脖子,像个保龄球瓶。”
小奇大笑。只有冯曳一人没笑,泳柔没注意到。冯曳的脸迅速黑了,她站在几级台阶上,脸上盘旋着一朵高处的乌云。
“你别笑了。我想问你文理分科的事。你真要选理科?”泳柔拉小奇的手。
“对啊。”
“我觉得你选文科比较好。你要不再想想。”
小奇还未答话,冯曳忽然恶狠狠地打断道:“人家想选什么就选什么,关你屁事?吃饱饭了没事干吧?”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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