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一)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种花国·南北朝·《敕勒歌》(裕固族先祖所创作)
娑婆世界蓝色地球第五纪元第********年十二月,黄沙大风,白天气温摄氏零下十度,夜晚最低温度摄氏零下二十二度。
在种花国黄土高原西北部阿尔金山山脚下,两间土坯房里灯光昏暗。门是木条横竖钉成的板条门,里侧挂着深蓝色厚厚的棉布帘。尖锐的风仍然吹着口哨钻进屋内,使挂在窗棂上的煤气灯左摇右摆,几欲翻落。
“狗日的风!”外间的煤球炉子旁一个满脸皱纹的汉子狠狠地把吸到嘴里的土朝炉子里吐去,他捏起鼻子又狠狠地擤了两下,脸上映出树皮状皱纹里的酡红色。
这间土坯房建在阿尔金山山岰里的一条古驿道旁,天晴时登上山梁可以看见几里外的烽火台,据说那是种花国古代的遗物,历时二千多年而不倒。当然,除外观大体成型,这烽火台里面及周围就只有残垣断壁、骆驼草和羊粪蛋了。这是当地政府设立的一个鼠疫监控点,从去年农历正月就开始传播的鼠疫至今仍在蔓延。种花国农历四月的第一个星期,这个从牧民手里征收的鼠疫监控站正式开始工作,编制两人,一人一天。监控站的日常工作,就是每隔几天去捕捉一只旱獭,交给当地政府检疫站来的人员。当然,如果捕到了兔子,那就有另外的美滋滋了。
“吃土吧,狗日的,大荒年咧。”他把炉火上的一只小铁锅转了转,里面炖着的兔子头开始散发出浓浓的肉香味。
突然,挂在窗棂上的煤气灯猛地一晃掉了下来,随后是门窗左右摇摆,咯吱作响,地面也开始上下飘移,尘土飞扬……
一阵猛烈的摇晃之后,这汉子才终于抓着屋里唯一的一把长条凳站了起来。炉子翻了,炉火熄了,炉子上的铁皮烟囱断了,不大的窗户变形了,窗户上的四片小玻璃碎落了一地,那一锅兔子头肉就滚到了里屋的铁架子床下。
“狗日的地震了!狗日的我的肉!”这汉子连滚带爬地钻到里间床下,把滚烫的兔子头肉捧起来,那热度让他发出野兽般的呼呼声。可就在他捧着肉向外间走去的时候,他忽然看见空洞变形的窗口上站着一只兽,一只纯白色的大尾巴狐狸。
那狐狸有着鲜红色的眼睛,黑色的尖嘴,四爪乌青。它就在刚刚塌落的窗台上站立着,静静地盯着他。几秒钟后,那狐狸脸上的表情突然动了一下,五官紧收,它紧紧地盯了一眼这汉子,转头猛地一跳,踏入夜空。
这一刻,汉子浑身汗毛倒立,悚然心惊……
那是一个异常寒冷的夜晚,漫天黄沙裹挟着沙粒般的雪珠。大风将黄沙和雪珠裹成一个风柱,尖啸旋转着,快速飘移着,时空仿佛正鬼舞魂嗷。
阿尔金山山脚下的那座临时鼠疫监控站已经变形的板条门被撞开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红脸汉子跌跌撞撞地从屋内走了出来。他左手提着煤气灯,右手拿了根木棍,满脸杀气。黑风黄沙将他的羊皮袄吹成了鼓气包,他用树皮状的手背抹了一下脸上的血迹,转过身一步一步恶狠狠地向那只狐狸踏入夜空的方向走去。鬼魅般的暗夜深处不时闪现出那只白狐的身影。
在那条古驿道的转弯处,散落着一辆卡车的零件。一条卡车轮胎脱离了卡车飞上了路旁杨树枝上,转弯处放置的挡车石头被撞开了,坡下十来米深的土沟里四轮侧翻的卡车还在冒烟,司机的上半截身体挂在前挡风玻璃上。
“狗日的惨咧。”气喘吁吁的红脸汉子提着灯用棍子捅了一下司机已经开始僵硬的身体摇了摇头。“没救了。”他呆呆地站了一会,转了一下头。
“看看有没有啥值钱的吧。”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开始翻找卡车中的物品。
卡车上只有很少几样物品。一个散了架的工具箱,里面的工具四散零落。两条打成了行军包的棉被,滚落在卡车后厢一角,一个藤条箱吸引了红脸汉子的视线。已经摔成了两半的藤条箱躺在车厢外,里面的物品散落一地。藤条箱里有一双女人布鞋和几件婴儿衣服,还有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顺着车前灯看去,他看见从车前窗玻璃到变形的车前盖上有一道血迹,血迹滑下卡车,隐隐向前,混着血迹的土痕延伸上了山坡……
十几米高的土坡紧邻着古驿道旁耸立的一座古代烽火台,残缺的门洞外覆盖着一层白晶晶的雪粒。两只杂毛狐狸惊慌地从门洞里窜了出来,一只女人的布鞋遗落在雪地中。
在这古烽火台半塌的门洞中,一个女人一动不动地趴在沙砾中。她浑身是血,身体僵硬,从后面只能看见女人的左胳膊好像紧紧抱着什么东西,右胳膊僵直地伸向前方。
红脸汉子使劲地打了一下头。“狗日的。”他停顿了一下,用力将女人的身体翻过来。
“哇……哇……”女人怀里紧紧抱着的一个婴儿突然哭出了声音。
红脸汉子浑身僵硬了,他哆哆嗦嗦地从女人怀里把啼哭的婴儿拉了出来,无助的感觉让他呜呜了几声。“菩萨,大慈大悲的菩萨啊,呜呜。”他蹲在女人的身体旁,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良久,他感觉那死去的女人好像眼睛突然动了一下。
那是一双已经开始泛白的眼睛,苍白的眼角缓缓流出了一颗泪水,目光哀婉而乞求。
“你就去吧,我会救这娃咧。”红脸汉子看着这已经死去的女人,犹豫了很久还是用手合了一下女人的眼睛,可合上的眼睛又慢慢地睁开了。
“没有啥不放心的。”红脸汉子嘟囔了一句,又用手合上了女人的眼睛,可合上的眼睛又慢慢地睁开了。
红脸汉子无奈地摇摇头又用力捶了一下脑袋,他抱着婴儿缓缓地转过身,直起腰向洞口外走去。就在这时,他感觉到那只雪白的狐狸正在背后冷冷地盯着他。
汉子猛然转过头来,这次他清楚地看见了另一个棉被包裹就在女人的右手前方,一蓬枯草遮掩着那土黄色的布包,那只白狐狸就在远处几米的地方瞪着鲜红的眼睛,凛然而立。
这是另外一个女婴,白白净净的脸蛋已经冻得发紫,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安静地看着红脸汉子。当汉子抱起婴儿的一刻,婴儿咧嘴笑了,胖嘟嘟的嘴唇上沾着血迹。
死去的女人眼睛终于闭上了。当红脸汉子抱着两个婴儿走出烽火台半塌的门洞时,风雪骤停,几只灰狐狸落荒而逃。
而那只白狐狸也在汉子抱起婴儿的时候再次转身跳入夜空,它飞起的一刻,九条尾巴呈扇形笔直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