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静间一直是刑狱司里最幽静的地方,高高悬浮于空,数方庭院,格局精致且开阔。
正中那座庭院最为精美,曾是少司寇疲倦时小憩之地,自从刑狱司来了个书精秋官,这里便成了她的院落。
忙于公事的祝玄时常会下意识朝这里看一眼,他从不深思这个举动的意义,只当是撩发揉眉之类的放松小动作,此刻见到熟悉的明珠灯光彩闪烁在木窗上,勾勒出模模糊糊的身影,久违的淡淡喜悦充盈心头,祝玄恍然大悟。
那时候,犬妖在黄昏的晖光下奔向洞天石门,是一模一样的心情。
那盏柔弱却不灭的灯火在那里,他想见她,靠近她,两个小心翼翼的迷路者依偎着,彼此互相温暖。
祝玄屏住呼吸,停在门前,似迟疑,又带了一丝急切,敲响屋门。
门开了。
这么些天过去,肃霜连衣裳都没换过,肩膀袖口各处残留的血渍已变了色。她纤细而修长的脖子挺得笔直,既没有慌乱,也没有退缩,微微仰着头,平静无波地望着他。
祝玄有一瞬间的茫然,紧随而来便是种种不合时宜的情绪,可他终究不是稚嫩的犬妖,他缓缓朝前走了一步,肃霜跟着退了一步,他便反客为主,径自走进屋,顺手将屋门合拢。
“这里应该是你以前住的客房。”祝玄甫一开口,那傲慢冷酷的少司寇便好似又回来了,“看起来,你住得并不习惯。”
他的视线飞快扫视一圈,落在屋角的木架上,那上面挂了一件新衣。
新衣,神工司一天送一件新衣。
他想起慢悠悠与自己讨价还价的书精,摆出矫揉造作的娇态,信口开河说胡话:我的梦想就是一天换一套好看衣裳,终日无所事事,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有这种差事吗?
她那时候洋洋得意,好像自己开出的条件是天大的难,却不知这些话顷刻间便能让少司寇摸透她的些许底细——她多半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说个胡话都毫无志向。
是啊,命运多舛者,连脚底下踩着的是泥还是冰缝都不知,何来飞天的狂想?
木架上的新衣纤尘不染,色泽明艳,还是她离去时挂着的样式,同样的庭院,同样的房屋,同一个神女,明明才短短数月,却已像过了千万年那样漫长。
肃霜没有说话,像一抹毫无意识的游魂,无声无息坐回了矮案前。
矮案上堆着一些卷宗史料,是她管秋官们要的,说是待着无聊,想找点上古逸闻传说看看,祝玄却知道,她一定是想查找相顾帝君的记载。
祝玄走过去,利落地振衣坐下,一把捞起半开的卷宗,低头撇了一眼,卷宗上写的都是些古早逸事,其中提到相顾帝君养过一只小豹子。
他一面看,一面说道:“嗽月妖君至今未见踪影,情况远比看起来要严重得多。这个妖君十分不简单,千万不可再落入他手里。”
肃霜还是不说话,目光沉沉注视明珠灯,却又像是看着不知名的某个虚空。
祝玄并不在意,将那卷宗晃了晃,闲话家常般说道:“相顾帝君养的小豹子……倒真有七成可能是嗽月妖君,他的寿命这么长久,怪不得如此厉害。”
要得到少司寇一句真心的“厉害”评价并不容易,嗽月妖君绝对是有生以来所遇最强之妖,当日与妖君两场打斗,彼此心知肚明,祝玄留了三分,妖君起码留了五分。
“妖君是相顾帝君狂热的追随者。”祝玄点了点卷宗里的“豹”字,“难怪跟那些沉溺障火者截然不同。”
提到相顾帝君,肃霜终于有了反应,漆黑无光的眼眸望过来,低声问:“相顾帝君有何特异?”
祝玄不答,指尖在矮案上缓缓点触,淡道:“你先告诉我,如何跟嗽月妖君撞上的。”
肃霜没有过多犹豫:“是为了救回被妖君抓走的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