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切纳沿着金属台阶走下来,来到了奥托佩尼飞机场的柏油马路上,他是从罗马搭乘的英国航空公司的往返班机,飞机上只有一半的人,而且是四个定期航班中唯一利用航空集散地的。
他曾经来过一次罗马尼亚,因为同美国的关系问题被派遣到这里,当时他在沃克纳红衣主教领导的国务院工作,负责国际董事会部分,主管外交活动。
梵蒂冈和罗马尼亚的教会在过去几十年一直存在着冲突,二战后把天主教的财产转移到东正教的教会,包括具有古代拉丁传统的修道院。随着共产主义的颠覆,宗教自由又回来了,但是主权争端的问题迟迟没有解决,天主教和东正教之间也进行了几次激烈的冲突。在齐奥赛斯库垮台以后,约翰·保罗二世开始同罗马尼亚政府进行对话,甚至还进行过一次官方访问。进展非常缓慢。米切纳自己后来也参与了随后的一些谈判,最近中央集权政府内部也出现了一些运动。同二千二百万东正教徒相比较,这个国家现在有将近两百万的天主教徒,他们的声音正越来越响亮。克莱门特已经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观点,他想出访罗马尼亚,但是主权争端问题损害了任何教皇访问的话题。
整个事件似乎要比复杂的政治更加折磨人,使米切纳觉得度日如年,他实际上已经不是牧师了,他成了政府部长、外交官和个人心腹,所有这一切都会因为克莱门特的生命终结而结束。也许那时候他真的会重新成为一个牧师,他从来没有在宗教集会上服务过,传教士的工作对他来说也可能是一种挑战。恩格维曾经跟他讲起过肯尼亚,非洲也许是前教皇秘书的一个最杰出的去处,尤其是克莱门特在任命他为红衣主教之前就一命呜呼。
在走往航空集散站的路上,他把这些所有对生活的不确定一扫而光。他能够辨明刚才自己升到了很高的高度,沉闷的空气非常寒冷,毕竟是在高于地面的四万英尺的地方,在飞机降落之前,飞行员已经向他们解释过了。空中弥漫着低层的厚重云团,上下翻滚,不给太阳任何照到地面的机会。
他进入建筑物,走向护照检查处,他这次是轻装上阵的,只有一个侧背式挎包,希望这次出行也就一两天的时间,穿着也非常休闲,牛仔裤,毛衣和夹克,这样穿戴是为了谨慎行事,尊重克莱门特的意见。
梵蒂冈的护照可以让他进入到这个国家,同时不需要常规的签证费。出了机场后,在海关外面的欧元柜台,他租用了一辆破旧的福特嘉年华汽车,从服务人员口中打听到了去兹拉特的路线。他对罗马尼亚语言的掌握程度足以让他理解那个红头发男人讲给他的大部分内容。
在欧洲最贫穷的国家之一单独驾驶,并没有让他的感情有丝毫的波动。他在昨天晚上进行了一些调查,好几个官方人员建议他警惕小偷,并一定要小心谨慎,尤其是在晚上和在乡村。他宁愿请求布加勒斯特的教皇使节帮忙,让其中一个人充当司机和向导,但是克莱门特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他爬到那辆租来的车里,驶离了机场,最后找到了高速公路,朝着西北方面的兹拉特全速行驶。
凯特丽娜站在城市广场的西面,粗糙的鹅卵石形状丑陋,许多石头已经脱落了,甚至有些石头分解成了砂砾。人们匆匆忙忙地走来走去,他们所关注的是最最重要的事情--食物、取暖和水。破破烂烂的人行道最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她是两个小时以前到兹拉特的,用一个小时的时间搜集关于安德烈·天宝神父的信息。她在询问的时候非常谨慎,罗马尼亚人没有别的本事,对事情总是极其好奇。根据瓦兰德里提供的信息,米切纳的飞机在上午十一点刚过就应该着陆了,在布加勒斯特的北部行驶九十英里,他会花上足足两个小时。现在她的表是下午一点过二十分,所以如果他的飞机准点的话,他应该很快也会到了。
回到家的感觉既有些陌生,又有些安慰,布加勒斯特是她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但她童年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特兰西瓦尼亚(历史上罗马尼亚西部的一个地区,以特兰西瓦尼亚阿尔卑斯山脉和喀巴阡山脉为边界)深处的喀巴阡山脉(carpathian)上度过的。她了解的这个地方不是某些小说里描述的吸血鬼和狼人的经常光顾之所,而是埃尔戴依,一个茂密的森林地区,要塞城堡和热情的人们。那个地方的文化是匈牙利和德国的混合体,再加上一点吉普赛的味道。她的父亲是萨克逊殖民地开拓者的后代,这些人在十二世纪的时候被带到这里,保卫山上的通道免受鞑靼人的入侵。这个欧洲血统的后裔曾用武力反击了匈牙利暴君和罗马尼亚统治者的进攻。
她母亲的父母都是吉普赛的提贾尼人。看到兹拉特木制的房子,精心雕饰的阳台,蒙古风格的火车站,就立刻让她想起了她祖父母的村子。这个地区曾经遭受过地震,兹拉特是一个幸存的地方,然而她祖父母的村庄却没有幸存下来。如同这个国家的另外三分之二村庄一样,他们的村子被一并摧毁,村民们被分配到单调乏味的共有公寓大楼。她母亲的父母甚至要面临不得不摧毁自己家园的屈辱。然而,令人感到寒心的是,罗马尼亚人几乎没有对吉普赛村庄的一去不复返而感到些许的伤感。她回忆起后来拜访祖父母的样子,他们住在冷冰冰的公寓楼里,肮脏、昏暗的房间里没有一丝祖先曾有过的暖人心的精神,生活的精髓已经从他们的灵魂中消除了。
从一个店主那里,她得知附近有三家国家级的孤儿院,天宝神父工作的那家被认为是条件最糟糕的,那是个复合建筑,位于城市西部,里面都是些患晚期疾病的孩子们。
这个独裁者胆大妄为地禁止了避孕,并且宣布四十五岁以下的妇女必须至少生育五胎,结果造成这个国家的孩子数量过多,父母们根本无法养活他们。在街道上遗弃孩子成了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艾滋病、肺炎、肝炎和梅毒剥夺了大量儿童的生命。这个事件的直接后果就是孤儿院遍地都是,所有这些孤儿院都比垃圾场好不到哪里去,照顾那些被遗弃的孩子们的任务落在了陌生人的头上。
她还了解到天宝是保加利亚人,已经年近八十了,或者更老一些,没有人知道他的确切年龄,众所周知,他是一个虔诚的人,他放弃了退休后的舒适生活,来照顾这些很快就会拜见上帝的孩子们。她很想知道,去安慰那些即将死亡的孩子需要怎样的勇气,告诉一个十岁的孩子,你很快就会到一个比这里还要好的地方需要怎样的残酷。她一点都不相信这些,她是一个无神论者,而且没有动摇过。宗教是人们创造出来的,就像上帝本身。不是信仰,而是政治为她指点人生中的迷津。如果能更好地管理人们,不是用万能的上帝来恐吓人们,这该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更好的做法是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能力,在这个世界里完全依靠自己。祈祷是为了那些虚弱和懒惰的人准备的。
这不是她需要的东西。
她扫了一眼手表,一点半刚过。
她应该往孤儿院的方向走了。
于是她穿过广场,米切纳到了以后,她还没有想好该如何行事。
但是她会想出办法的。
当米切纳的车驶近孤儿院时,他故意放慢了速度。从布加勒斯特到这里来的部分路面都是高速公路,这是四个车道的公路,维护得非常好,多少有些让人不敢相信,但是他刚刚驶过的二级公路却迥然不同,道路两侧凹凸不平,路面像月球表面一样有很多凹坑,星罗棋布着一些路标,却非常令人迷惑,有两次都把他带错了路。他穿过只有几英里远的奥特河,横跨两座树木丛生的山脉之间的一个风景宜人的峡谷。当他继续向北行驶的时候,地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耕田到丘陵地带,再到山脉,一路上,他看到从工厂里冒出的黑烟像蛇一样袅袅升上天空。
他是从兹拉特的一个肉店老板那里了解到天宝神父的情况的,他把神父所在的位置也告诉了他。孤儿院是一座红砖二层楼,褐色陶砖屋顶上的凹坑和瘢痕见证了可怕的硫磺存在的迹象,也就是这个东西让让米切纳的喉咙感到颇为不适。窗户上面是铁栏杆,大多数的窗户框都是用胶带缠着的,许多窗户都经过了粉刷,他不知道这样做是防止人们往里张望还是向外观看。
他把车开进四周都是高墙的复合式建筑里,然后把车停下。
坚硬的地面上长满了杂草,在一边摆放着一个上了锈的滑梯和秋千,一股黑色的水流和泥浆从远处的墙边潺潺流出,这也许就是那种污浊气味的源泉,他刚一下车,这种气味就钻进了他的鼻孔,对他表示欢迎。从建筑物前面的门口,走来一个穿着齐踝褐色长裙的修女。
“你好,修女,我是科林·米切纳神父,我要找天宝神父。”他说的是英语,希望她能够听懂他的话,并且朝她友好地笑了一下。
这个老女人用手搭起凉棚,轻轻鞠了一躬,算是问候了,“欢迎你,神父,我没有看出来你是一个神父。”
“我正在度假,决定把法衣放在家里。”
“你是天宝神父的朋友吗?”她的英语非常好,而且没有一点口音,很地道。
“不算是,告诉他我是一个同事。”
“他在里面,请跟我来。”她犹豫了一会儿说,“神父,你以前来过这样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