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道:“小宝,你给我服的,是什么药?”韦小宝道:“那叫‘雪参玉蟾丸’,是朝鲜国国王进贡给小皇帝的。”白衣尼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说道:“雪参和玉蟾二物,都是疗伤大补的圣药,几有起死回生之功,想不到竟教我碰上了,那也是命不该绝。”她重伤之余,这时说话竟然声调平稳,已无中气不足之象。阿珂喜道:“师父,你老人家好了?”白衣尼道:“死不了啦。”韦小宝道:“我这里还有二十八粒,请师太收用。”说着将玉瓶递过。白衣尼不接,道:“最多再服两三颗,也就够了,用不着这许多。”韦小宝生性慷慨,心想:“三十颗丸药就都给你吃了,又打什么紧?老婊子那里一定还有。”说道:“师太,你身子要紧,这丸药既然有用,下次我见到小皇帝,再向他讨些就是了。”将玉瓶放在她手里。白衣尼点了点头,但仍将玉瓶还了给他。又行一程,白衣尼道:“有什么僻静所在,停下车来,问问那个喇嘛。”韦小宝应道:“是。”命大车驶入一处山坳,叫车夫将那喇嘛抬在地下,然后牵骡子到山后吃草,说道:“不听我叫唤,不可过来。”两名车夫答应了,牵了骡子走开。白衣尼道:“你问他。”韦小宝拔出匕首,嗤的一声,割下一条树枝,随手批削,顷刻间将树枝削成一条木棍,问道:“老兄,你想不想变成一条人棍?”那喇嘛见那匕首如此锋利,早已心寒,颤声道:“请问小爷,什么叫做人棍?”韦小宝道:“把你两条臂膀削去,耳朵、鼻子也都削了,全身凸出来的东西,通统削平,那就是一条人棍。很好玩的,你要不要试试?”说着将匕首在他鼻子上擦了几擦。那喇嘛道:“不,不,小僧不要做人棍。”韦小宝道:“我不偏你,很好玩的,做一次也不妨。”那喇嘛道:“恐怕不好玩。”韦小宝道:“你又没做过,怎知不好玩?咱们试试再说。”说着将匕首在他肩头比了比。韦小宝道:“好,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只消有半句虚言,就叫你做一条人棍。我将你种在这里,加些肥料,淋上些水,过得十天半月,说不定你又会第出两条臂膀和耳朵、鼻子来。”那喇嘛道:“不会的,不会的。小僧老实回答就是。”韦小宝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来冒犯师太?”那喇嘛道:“小僧名叫呼巴音,是西藏的喇嘛,奉了大师兄桑结之命,想要生……生擒这位师太。”韦小宝心想桑结之名,在五台山上倒也说过,问道:“这位师太好端端地,又没得罪了你那个臭师兄,你为什么这等在胆妄为?”呼巴音道:“大师兄说,我们活佛有八部宝经,给这位师太偷……不,不,不是偷,是借了去,要请师太赐还。”韦小宝道:“什么宝经?”呼巴音道:“是差奄古吐乌经。”韦小宝道:“胡说八道,什么叽哩咕噜乌经?”呼巴音道:“是,是。这是我们西藏话,汉语就是《四十二章经》?”呼巴音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韦小宝道“你不知道,留着舌头何用?把舌头伸出来。”说着把匕首一扬。呼巴音哪里肯伸?求道:“小僧真的不知道。”韦小宝道:“你臭师兄在西藏,哪有这么快便派了你们出来?”呼巴音道:“大师兄和我们几个,本来都是北京,一路从北京追出来的。”韦小宝点点头,已明其理:“那自然是老婊子通了消息。”问道:“你们这一伙臭喇嘛,武功比你高的,跟你差不多的,还有几个?”呼巴音道:“我们同门师兄弟,一共是一十三人,给师太打死了五个,还有八个。”韦小宝暗暗心惊,喝道:“什么八个?你还算是人么?你早晚是一条人棍。”呼巴音道:“小爷答应过,不让小僧变人棍的。”韦小宝道:“余下那七条人棍,现今到了哪里?”呼巴音道:“我们大师兄本领高强得很,不会变人棍的。”韦小宝在他腰眼里重重踢了一脚,骂道:“你这臭贼,死到临头,还在胡吹大气。你那臭师兄本事再大,我也削成一条人棍给你瞧瞧。”呼巴音道:“是,是。”可是脸上神色,显是颇以为然。韦小宝反来复去的又盘问良久,再也问不出什么,于是钻进大车,放下了车帷,低声将呼巴音的话说了,又道:“师太,还有七个喇嘛,如果一齐赶到,那可不容易对付。若在平日,师太自也不放在心上,此刻你身子不大舒服……”白衣尼摇头道:“就算我安然无恙,以一敌六,也是难以取胜,何况再加上一个武功远远高出侪辈的大师兄。听说那桑结是西藏密宗的第一高手,大手印神功已练到登峰造极的境界。”韦小宝道:“我倒有个计较,只是……只是太堕了师太的威风。”白衣尼叹道:“出农会有什么威风可言?你有什么计策?”韦小宝道:“我们去偏僻的所在,找家农家躲了起来。请师太换上乡下女子的装束,睡在床上养伤。阿珂和我换上乡下姑娘和小子的衣衫,算是师太……师太的儿子女儿。”白衣尼摇了摇头。阿珂道:“你这人坏,想出来的计策也就坏。师父是当世高人,这么躲了起来,岂不是怕了人家?”白衣尼道:“计策可以行得。你两个算是我的侄儿侄女。”韦小宝喜道:“是,是。”心道:“最好算是你的侄儿跟侄儿媳妇。”阿珂白了他一眼,听得师父接纳他的计策,颇不乐意。韦小宝道;“留下这喇嘛的活口,只怕他泄露了风声,咱们将他活埋了就是,不露丝毫痕迹。”白衣尼道:“先前与人动手,是不得已,难以容情。这喇嘛已无抗拒之力,再要杀他,未免太过狠毒。只是……只是放了他却也不行,咱们暂且带着,再作打算。”韦小宝应了,叫过车夫,将呼巴音抬入车中,命车夫赶了大车又走。一路上却不见有什么农家,生怕桑结赶上,只待一见小路便转道而行,只是沿途所见的岔道都太过窄小,行不得大车。正行之间,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有数十骑马急驰追来。韦小宝暗暗叫苦:“糟了,糟了!臭喇嘛竟有数十名之多。”催大车快奔。两名车夫口催鞭打,急赶骡子。但追骑越奔越近,不多时已到大车之后。韦小宝从车厢板壁缝中一张,当即放心,透了口气,原来这数十骑都是身穿青衣的汉子,并非喇嘛。顷刻之间,数十乘马都从车旁掠过,抢到车前。阿珂突然叫道:“郑……郑公子!”马上一名乘客立时勒住了马,向旁一让,待大车赶上时与车子并肩而驰,叫道:“是陈姑娘?”阿珂道:“是啊,是我。”声音中充满喜悦之意。马上乘客大声道:“想不到又再相见,你跟王姑娘在一起吗?”阿珂道:“不是,师姊不在这里。”那乘客道:“你也去河间府?咱们正好一路同行。”阿珂道:“不,我们不去河间府。”那乘客道:“河间府很热闹的,你也去罢。”他二人说话之时,车马仍继续前驰。韦小宝见阿珂双颊晕红,眼中满是光彩,又是高兴,便如遇上了世上最亲近之人一般,霎时之间,他胸口便如给大锤子重重捶了一下,心想:“难道是她的意中人到了?”低声道:“咱们避难要紧,别跟不相干的人说话。”阿珂全没听见他说话,问道:“河间府有什么热闹事?”那人道:“你不知道么?”车帷一掀,一张脸探了进来。那人面目俊美,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满脸欢容,说道:“河间府要开‘杀龟大会’,天下英雄好汉都去参与,好玩得很呢。”阿珂问道:“什么‘杀龟大会’。杀大乌龟么?那有什么好玩?”那人笑道:“是杀大乌龟,不过不是真的乌龟,是个大坏人。他名字中有个‘龟’字的。”阿珂笑道:“哪有人名字中有个‘龟’字的?你骗人。”那人笑道:“不是乌龟的龟,声音相同罢了,是桂花的桂,你倒猜猜看,是什么人?”韦小宝吓了一跳,心道:“名字中有个桂花的‘桂’,那不是要杀我小桂子么?”却听阿珂拍手笑道:“我知道啦,是大汉奸吴三桂。”那人笑道:“正是,你真聪明,一猜就着。”阿珂道:“你们把吴三桂捉到了么?”那人道:“这可没有,大伙儿商量怎么去杀了这大汉奸。”韦小宝舒了口气,心道:“这就是了。想我小桂子是个小小孩童,他们不会要杀我的,就算要杀,也用不着开什么‘杀龟大会’。***,老子假冒姓名,也算倒霉,冒得名字中有个‘桂’字。”只见那人笑吟吟的瞧着阿珂,蹄声车声一直不断。这人骑在马上,弯过身来瞧着车厢里,骑术极精。阿珂转头向白衣尼低声道:“师父,咱们要不要去?”白衣尼武功虽高,却殊乏应变之才,武林豪杰共商诛杀吴三桂之策,自己亟愿与闻,但桑结等众喇嘛不久就会追赶前来,情势甚急,沉吟片刻,问韦小宝道:“你说呢?”韦小宝见到阿珂对待那青年神态语气,心中说不出的厌憎,决不愿让阿珂跟他在一起,忙道:“恶喇嘛一来,咱们对付了不,还是尽忙躲避的为是。”那青年道:“什么恶喇嘛?”阿珂道:“郑公子,这位是我师父。我们途中遇到一群恶喇嘛,要害我师父。她老人家身受重伤,后面还有七名喇嘛追来。”那青年道:“是!”转头出去,几声呼啸,马队都停了下来,两辆大车也即停住。那青年跃下马背,郑起车帷,躬身说道:“晚辈郑克爽拜见间辈。”白衣尼点了点头。郑克爽道:“谅七八名喇嘛,也不用挂心,晚辈找劳,打发了便是。”阿珂又惊又喜,又有些担心,说道:“那些恶喇嘛很厉害的。”郑克爽道:“我带的那些伴当,武艺都很了得,谅可料理得了。咱们就算多胜少,一个对一个,也不怕他七八个喇嘛。”阿珂转头向师父,眼光中露出询问之意,其实祈求之意更多于询问。韦小宝道:“不行,师太这等高深的武功,还受了伤,你二十几个人,又有什么用?”阿珂怒道:“又不是问你,要你多罗唆什么?”韦小宝道:“我是关心师太的平安。”阿珂怒道:“你自己怕死,却说关心师父。你这小恶人,就只会做坏事,还安着好心了?”韦小宝道:“这姓郑的本事很大么?比师太还强么?”阿珂道:“他带着二十几人,个个武艺高强。难道二十几个人还怕了七个喇嘛?”韦小宝道:“你怎知道二十几人个个武艺高强?我看个个武艺低微。”阿珂道:“我自然知道,我见过他们出手,每个都抵得你一百个。”白衣尼沉吟不语,韦小宝要她扮作农妇,躲避喇嘛,事非得已,却实大违所愿,若只两个小孩知道,那也罢了,要她当着二三十个江湖豪客之前去乔装避祸,那是宁死不为,缓缓的道:“这些喇嘛是冲着我一人而来,郑公子,多谢你的好意,你们请上路罢。”郑克爽道:“师太说哪里话来?路见不平,尚且拔刀相助,何况……何况师太是陈姑娘的师父,晚辈稍效微劳,那是义不容辞。”阿珂脸上一红,低下头去,却显得十分得意。白衣尼点了点头,道:“好,那么咱们一起去河间府瞧瞧,不过你不必对旁人说起我。我生必疏懒,不愿跟旁人相见。”郑克爽喜道:“是,是!自当谨遵前辈吩咐。”白衣尼道:“郑公子属何门派?尊师是哪一位?”问他门派师承,那是在查考他的武功了。郑克爽道:“晚辈承三位师父传过武艺。启蒙的业师姓施,是武夷派高手。第二位师父姓刘,是福建莆田少林寺的俗家高手。”白衣尼道:“嗯,这位刘师傅尊姓大名?”郑克爽道:“他叫刘国轩。”白衣尼听得他直呼师父的名字,并无恭敬之意,微觉奇怪,随即想起一人,道:“那不地跟台湾的刘大将军同名么?”郑克爽道:“那就是台湾延平王麾下中提督刘国轩在将军。”白衣尼道:“郑公主子是延平郡王一家人?”郑克爽道:“晚辈是延平郡王次子。”白衣尼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忠良后代。”郑成功从荷兰人手中夺得台湾。桂王封郑为延平郡王,招讨大将军。永历十六年(即康熙元年)五月,郑成功逝世,其时世子郑经镇守金门、厦门,郑成功之弟郑袭在台湾接位。郑经率领大将周全斌,陈近南等回师台湾,攻破拥戴郑袭的部队,而接延平郡王之位。郑经长子克臧,次子克爽,自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算起,郑克爽已是郑家的第四代了。其时延平郡王以一军力抗满清不屈,孤悬海外而奉大明正朔,天下仁人义士无不敬仰。郑克爽说出自己身份,只道这尼姑定当肃然起敬,哪知白衣尼只点点头,说了一句“原来是忠良后代”,更无其他表示。他不知白衣尼是祟祯皇帝的公主。他师父刘国轩是你们父亲部属,他对之便不如何恭敬,在白衣尼眼中,郑经也不是一个忠良的臣子而已。韦小宝肚里已在骂个不休:“***,好希罕么?延平郡王有什么了不起?”其实他知道橇瞬?”起的,他师父陈近南就是延平郡王的部下,心下越来越觉不妙。眼看郑克爽的神情对阿珂大为有意,他是坐拥雄兵,据地开府的郡王的堂堂公子,比之流落江湖的沐王府,又不可同日而语,何况这人相貌比自己俊雄十倍,谈吐高出百倍,年纪又比自己大得多。武功如何虽不知道,看来就算高不上十倍”七八倍总是有的。阿珂对他十分倾心,就是瞎子也瞧得出来。倘若师父知道自己跟郑公子争夺阿珂,不用郑公子下令,只怕先一掌将自己打死了。师太又在赞他是忠良后代,自己是什么后代了?只不过是婊子的后代而已。白衣尼眼望郑克爽,缓缓的道:“那么你第一个师父,就是投降满清鞑子的施琅么?”郑克爽道:“是。这人无耻忘义,晚辈早已不认他是师父,他日疆场相见,必当亲手杀了他。”言下甚是慷慨激昂。韦小宝寻思:“原来你的师父投降了朝廷。这个施琅,下次见了面倒要留心。”郑克爽又道:“晚辈近十年来,一直跟冯师父学艺他是昆仑派的第一高手,外号叫作‘一剑无血’,师太想必知道这外号的来历。”白衣尼道:“嗯,那是冯锡范冯师傅,只是不知他这外号的来历。”郑克爽道:“冯师父剑法固然极高,气功尤其出神入化。他用利剑的剑尖点人死穴,被杀的人皮肤不伤,决不出血。”白衣尼“哦”的一声,道:“气功练到这般由利返钝的境界,当世也没几人。冯师傅他有多大年纪了?”郑克爽十分得意,道:“今年冬天,晚辈就要给师父办五十寿筵。”白衣尼点了点头,道:“还不过五十岁,内力已如此精纯,很难得了。”顿了一顿,又道:“你带的那些随从,武功都还过得去罢?”郑克爽道:“师太放心,那都是晚辈王府中精选的高手卫士。”韦小宝忽道:“师太,天下的高手怎地这么多啊?这位郑公子的第一个师父是武夷派高手,第二个师父是福建派高手,第三个师父是昆仑派高手,所带的随从又个个是高手,想来他自己也必是高手了。”郑克爽听他出言尖刻,登时大怒,只是不知这孩单童的来历,但见他和白衣尼、阿珂同坐一车,想必跟她们极有渊源,当下强自忍耐。阿珂道:“常言道,名师必出高徒,郑公子由三位名师调教出来,武功自然了得。”韦小宝道:“姑娘说得甚是。我没见识过郑公子的武功,因此随口问问。姑娘和郑公子相比,不知哪一位的武功强些?”阿珂向郑克爽瞧了一眼,道:“自然是他比我强得多。”郑克爽一笑,说道:“姑娘太谦了。”韦小宝点头道:“原来如此。你说名师必出高徒,原来你的武功不高,只因为你师父是低手,是暗师,远远不及郑公子的三位高手名师。”说到言辞便给,阿珂如何是他的对手,只一句便给他捉住了把柄。阿珂一张小脸胀得通红,忙道:“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