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那幅海报的场景终于出现。荀灌骑着白驹,散发持盔,慢摇摇西去,每每回望,终而戴上皮盔,扬鞭而驰……
时间再度飞逝。
走访探查不断,荀灌逢前燕慕容恪攻高句丽。慕容恪童年曾遇荀灌匹马单锏纵横北地,心慕之。倾力结交,志趣有所投,遂以子侄礼事之,委以重兵。
军阵对垒,大战又是不同。让人不明觉厉,直看得毕文谦神往。
及慕容恪破扶余国,班师南回,荀灌与其约而别,继续探寻。
光阴继续。
待荀灌再回中原,已将知天命。皮甲之下,她的容貌颜色似乎未改,只是神色里的风霜更深了几分。
时逢冉魏颁杀·胡令,而前燕南下。两国鏖战于邺城北。
荀灌星夜奔驰至常山,冉魏已败。单骑冲中军而入慕容恪帐。
“慕容玄恭。”
声有沧桑,而中气依旧。
慕容恪起身,手止执剑入帐的下属,示意与荀灌独处。
视荀灌姿容,俄而温声执礼道:“紫蒙川一别,荀公风采依旧。诛宇文逸豆归之功,恪未尝谢……”
荀灌直问:“冉永曾何在?”
慕容恪面色一暗:“乞活军已灭。冉闵……为吾所俘。吾欲说降之,奈何其面骂燕帝……”
“吾问汝冉永曾何在!”荀灌上前扯住慕容恪胸襟。
“……冉闵为燕帝鞭而诛之,已献往龙城……”
声未落,荀灌面目赤红,撒手掏长绢掷慕容恪面,泪而怒曰:“慕容恪!可知吾查访关外二十年,何果?西及西域东,南至江北,东及大海,北入草原,或汉或胡,溯本正源,皆炎黄子孙!”
慕容恪大惊:“当真……”
“今攻杀不休,竟至以同胞为食!不惧天谴乎!”荀灌手指长绢,“此为蚩尤后百余年前所论,汝读之!”
震惊间,慕容恪小心展长绢而读。
音乐声渐起。
“孙文台转战四方,获玉玺则思异事;董仲颖为良家子,亦有重蔡邕之量,然始终遭士族所鄙;吕奉先号飞将,一朝入洛阳,难出并州北;公孙瓒镇幽州,败南而非败北;曹孟德吊五色棒于洛阳,屠庶民于徐州。此即汉家英雄?之志?之遇?之能?吾近闻蔡邕女琰已为南匈奴所虏,汉家男儿,何颜称雄?美周郎,一叶蔽目,不见泰山。吾恐汉家陈兵于萧墙之内,终破于北狄矣。”
见慕容恪抬头,荀灌只言:“读!”
“……强秦袭商鞅法治,顺流而下六国,威震八荒,然为何二世而亡?王莽恭谦至洁,‘周公在世’,举国之士劝禅让,为何举国烽火而亡?桓、灵二帝时,传洛阳政令不出虎牢,又是为何?皆一也——士族豪强称雄于地方,窃财帛子女田渔山泽而削国力。秦之强,惟关西一国之兵耳,北筑长城,南征吾百越,待中原遗贵振臂一呼而从陈胜,窘至以囚徒成军;王莽新政,无一不损大族利益,令出前众望所归,出后众叛亲离;桓、灵至今,吾不细言,公瑾自知。尝闻刘玄德纳一妾而得奴客两千,何其厚也?全国皆然,则朝廷何其薄也?今国之不国,诸侯相伐,民或死或亡。亡者,惟依附豪强而苟存,倘使天下得定,居庙堂之人所得户口可有桓、灵年间十之一、二?可有胆略再行王莽之事?若非,则以一、二国力守天下,内阻豪强之窥而外拒益强之胡马?公瑾大才,自问可挽此狂澜否?”
慕容恪再度大震,抬头颤问:“公瑾?周公瑾?”
荀灌怒目而喝:“再读!”
“公瑾,可记得洞庭湖畔之言?曹公挟天子以令诸侯,天下重镇三得其二,麾下俊才或出士族,或出庶族,惟能是用。环视天下,西域早非汉家所至;西凉自董仲颖身死,乱象纷呈;汉中张鲁与益州刘璋斗于一隅;刘豫州颠沛流离,无根之木,今尚能抗曹公者,惟江东可勉试之。然则,曹公若挫,天下恐难有一统之机。是时也,汉家虚耗于内,元气大伤,待北狄寇关,何人抗之?以何抗之?公瑾,百越虽居江南,亦知唇亡齿寒,今与江东望族缠斗,更无中原之富庶,他日强骑摧枯拉朽而来,则百年,甚或数百年无昌盛之望。屈矣!今汝将战曹公,若败,则携孙权降之;若胜,则携此功,停江东与吾百越之斗,三年足矣。吾将率族人渡东海以寻他乡。吾睹中原戮,兵戈繁而自然毁,既无回天之能,不如远避之。吾之虑,中原无人可知也。公瑾,吾知汝大才,亦望汝败,且自重。今别矣,吾于百里之外待之。”
读完长绢,慕容恪已手抖:“此为……江东周郎之事?”
见他神情,荀灌面色稍霁:“吾前年于乐浪南东渡,登海岛,有国,奉魏文帝所赐为神器,名八咫镜、草薙剑、八尺琼玉,各一族守之。吾尝试之,皆蚩尤嫡裔。”
慕容恪嗫嚅良久:“荀公,此皆当真?”
“汝不信?”荀灌凝问。